第14章 文庙相谈

魏太恭和谢瑧联合澄清,都道是一场误会。

虽然存在可疑之处,但当事人这样说,其他人更无深究必要。

王偡与许踔、范敬儿商量片刻,魏太恭都为林逢春说话,殴斗难以成立,不必将他逐出书院,先罚他在文庙静跪思过,等袁监院醒来再做处置。

林逢春心中忿忿,但早前谢瑧让她放心,她便将一肚子的话按下不表。

范敬儿作为武师留下看管林逢春,王偡和许踔先行离开。

“逢春,你忒冲动,要不是魏太恭不计较,你肯定要被逐出书院了!”范敬儿语重心长,“你是个好苗子,家中人送你来肯定对你有所期待……”

林逢春跪在孔子像前撇撇嘴,腹诽:有什么期待哦,这破书院要是没有谢瑧,谁愿意呆!

范敬儿道:“逢春,万不能因为文不行而放弃自己,你武艺天赋出众,学学兵法儒道,日后能成为一员大将……现今寒门武将多的是,你该知晓仁威将军陈子云?他亦出身寒门……”

说到陈子云,范敬儿滔滔不绝。对于伐魏故事,林逢春没多大兴趣,但陈子云率数千精骑以少胜多的事迹,甚有意思。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范敬儿一席话启发了林逢春,她想,若是趁机知晓官兵如何作战,日后碰上,岂不占便宜?

考虑到寨中兄弟,她诚心道:“范武师,你说得对。我第一次听陈子云的事,很是钦佩。以后有不懂的,我能不能直接问你?”

“当然!”他很爽快。

有人来找范敬儿,问驱蛇人员如何安排。

书院里的人员常常身兼数职,范敬儿不仅管武课教学,还管书院护卫等杂务。

谢瑧觑准时机:“范武师,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替你看着逢春。”

范敬儿本不耐烦呆在文庙,道:“好,你看住他。得好好思过,以后不可这般莽撞。”说罢,随人离开。

文庙阔大寂静,唯余林谢二人,一阵沉默。

林逢春余怒未消,并不看她,挺直背脊。

高大的孔圣人慈眉善目地双手交叠胸前,垂眸下观,俯察世间芸芸众生。

半晌,她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发现谢瑧拖着一个蒲团,跪到自己旁边。

她忍不住:“你干嘛?”

“陪你啊。”谢瑧理所当然,“你因为我才闯祸,我怎好叫你独自承担。”

林逢春始料未及,仰头看到塑像交叠着的双手,沉默片刻,问:“为什么放过魏太恭?”

“逢春,我考虑过,这是最好的做法,既能让你留下,也能让他不再骚扰筐儿。”

林逢春默不作声,扭动脖子。

“谢瑧,我不是非要留下……也不至于真被逐出。但魏太恭,本性难改,他能害你一次,也会害你十次、百次。这样一个人,轻轻放过,会留下后患。”

谢瑧凝思,问:“若在寨中,你会怎么处置?”

“自然杀了。”

谢瑧心口蓦的一跳,“杀人”轻描淡写地从林逢春口中冒出来,好似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从小到大的环境和教育,使她脑海中从未有过“杀人”这种想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她猛然惊悟,林逢春到底是山寨匪首,是心狠手辣的山贼。

“你杀过人吗?”

“我?”林逢春回想,“还没有。没碰到过想杀我的人。”

谢瑧悬着的心放下去:“你在书院,不能行凶。”

“我知道……要守书院规矩嘛……”林逢春叹息一声,“若不是顾忌这些,岂会只让他磕一个头?谁想到这样还要逐我出去……早知道把他狠狠揍一顿扔湖里喂鱼去。”

“……”谢瑧发现,自己变相救了魏太恭。

“逢春,在山中或许什么都不用管,但在这里,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她注视着文庙台上的供果和燃香,“牵一发而动全身,魏太恭敢那么嚣张,正因他背后是吴郡魏氏,士族间盘根错节,我深知这点——正如你劫了我,不也因身后谢氏而放过我,没有真伤害我吗?”

“——那不一样!你比魏太恭好得多!”

“从前我没觉得门第有这般重要,但……确实很有用。”谢瑧苦笑,“若魏太恭出了什么事,或许我会安全,但筐儿必定逃不开。”

“……”林逢春侧过脸,看到她脸上似有若无的淡淡笑容,第一次觉得,她与自己很不一样。

她垂下头:“想那么多,不累吗?”

“习惯了就不会累……”谢瑧低声回,忽而忍俊不禁,“但我看到你按着他向孔圣人磕头,他那叫苦不迭的样儿,真觉得爽快极了!”

“啊?!”林逢春惊诧回头,正对上一双笑得弯弯如月牙的眼睛。

她努努嘴:“谢瑧,你也没我想得正经嘛!”

“要不然我怎会来书院?”谢瑧俏皮地眨眼。

“哼,这么看,你就是为了任筐儿!”

“哪有——林寨主,你不也省得麻烦?”

两人相视片刻,笑得酣畅淋漓。

调笑一会儿后,文庙重归安静。

谢瑧余光瞥向她,真诚道:“谢谢。”

“啊?”林逢春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为我出头——我都没想到会是人为。”

从前有些委屈,娘亲只会叫自己忍耐。

林逢春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山中碰蛇碰得多,所以知道蛇的习性——为朋友出头,理所应当!”

“阿瑧,看你受到惊吓,我比自己受伤还难受。”

谢瑧听着奇怪,岔开话:“总之,若想留在书院,以后小心,别触犯院规。”

“哦~好~”林逢春了然地笑。

她愉快地从蒲团跃起,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去拉谢瑧:“诶呀,好啦!跪得够久了!本身我们没什么错,孔夫子他老人家可不会怪罪的!”

最后谢瑧在门口给她望风,她坐在一旁啃果子。

许久,许踔过来,谢瑧连忙让她跪好。

许踔见林逢春老实跪着,谢瑧在一旁看守,不觉有异,传达袁监院对她的处理结果:罚抄院规五十遍,每日到后厨挑水,限期一个月。

林逢春在心里暗骂袁文济老匹夫,委曲求全地接受。

是日晚间,整个书院都知晓了讲堂内吹风蛇差点伤人的事,不过当事人及时澄清,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场意外,要加快书院内驱虫驱蛇的进度。

比起蛇,人们更津津乐道的是魏太恭和谢瑧曾因卖花女起过冲突,一晚上演绎出三四种版本。

当事人谢瑧并不知情,她在小院想林逢春第一日挑水,该去慰问一下。

来到后院,只见朱鹊和朱大娘忙碌,不见林逢春身影。

她打过招呼,一个人在院里转悠,摸到水缸边,缸里的水满满地倒映着天上的月亮。

“谢公子,林公子早挑完水走了。”

“啊?她没回去呀?”她下意识问,继而咳了咳,“我不是找她的。”

朱鹊“嗤”的一笑:“谢公子,那你是来找我娘还是我?”

“我……”

“朱鹊!越发无礼了!”朱大娘在一旁骂道,“多大的人了!没个规矩!”她转而道,“谢公子啊,逢春他说要去找范武师。”

朱鹊在朱大娘看不到的地方朝她做鬼脸。

“哦,好,你们忙,我不打扰。”谢瑧往外走。

待她离开,朱大娘拿着瓜瓢轻砸朱鹊脑袋:“说过几次了!不能和公子调笑!男女大防,传出去的话脸还要不要了!”

“娘,我就说了一句话,哪有那么严重……”

“你没听说吗?谢瑧和魏太恭都因为女子打起来了……你万不可学那卖花女,这些个王孙公子,自己快意了,可不管女子死活!”

“娘,这话你留与阿姊说,我没这心思……”朱鹊噘嘴,“谢公子肯定来找逢春的,我就开个玩笑……”

朱大娘再砸一下:“你就会扯你阿姊,喜儿没你这么不省心!”

谢瑧扑了个空,欲回去又觉太早,便漫步至校场。

她远远看到校场屋旁的树林里有火光闪烁,感到奇怪,凑过去拨开树枝。

林逢春和范敬儿围坐在火堆边,身旁各有个小瓷壶,火堆上架着根棍儿,烤着个长条状的东西。

“想当年啊,我手下也管着几百人……”范敬儿醺红着脸比划。

“啊!阿瑧,一起来吗?”林逢春瞧见她。

她走近,一股酒气。

“你们在做什么?”

“喝酒吃肉!”林逢春兴奋,“听范武师讲他从前的故事!哈!你不知道吧!范武师做过校尉!”

“不知道。”谢瑧坐到她身旁,望向架上的肉,疑惑问,“这是什么肉?我怎么没见过这种形状的?”

“蛇肉。”

“哦——啊?什么?!”谢瑧跳起来,“什么蛇肉?!!!”

“就白天那只。”林逢春无辜地眨巴眼睛。

谢瑧震骇至极,捂住胸口,又瞥到火架上的细长肉条。

怎么还能吃蛇???!!!

白日里吹风蛇耀武扬威的样子犹在眼前,旦夕之间成了火上的烤肉。

林逢春举起蛇肉,递过去:“阿瑧,你尝尝!就当报仇了!”

谢瑧满脸抗拒,连连摆手后退:“我、我不行!”

脑海里活着的吐信子的蛇与血肉模糊的烤肉蛇杆儿交替,她胃里一阵翻涌,撑不住伏到树旁呕吐。

林逢春:“翡墨,你家娘子最近怎么总躲着我?”

翡墨翻个白眼:“你吃蛇把她吓到了!”

食用野生动物违法,请勿因好奇模仿文中吃蛇行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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