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掌印

谢芝兰回到医舍时,正见到林逢春和王媛姿宛如两只小兽怒目对峙,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硫磺与硝石的味道。

她不知缘由,但见林逢春脸上敷着冰袋,肿起老高的一层。

“娘,你回来了!”王媛姿见到她如见救星,“这个登徒子……”

“谢夫人,我帮着上山采药捉蛇,反被令嫒打了一顿!我的脸肿成这样都是她打的!”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谢芝兰被吵得头疼。

她花大力气安抚好两人情绪,弄清事情缘由,朝王媛姿道:“四娘,向林公子道歉。”

“娘……”王媛姿扯住谢芝兰的衣袖。

谢芝兰不为所动,严厉道:“四娘,你有错在先,莫再无礼!”

王媛姿听了,低下头声如蚊虫,朝林逢春道:“对不起……”

“什么?”林逢春一手放到耳边,动作夸张,“你说什么?我一个字没听到。”

“我说!林公子!对不起!”王媛姿不顾形象地吼道。

“哦~听到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你——”王媛姿咬牙切齿。

谢芝兰无奈,四娘一向温顺,怎么偏和林逢春不对付?她眯起眼打量二人,想到林逢春出身寒门,尘封已久的记忆竟浮上心头。

她暗自摇头,不会的。

谢芝兰仔细查看林逢春耳鸣的症状,不清楚长期短期,先开了些药,让她过几天再来复诊。

林逢春嗅到谢夫人身上的清淡药香,和三姑身上的味道很像,但药香味本就差不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想到三姑,难道太久不见想她老人家了?

她拿着药包药膏,回到住处,推开门,夏小满大剌剌坐在桌边,脚翘到桌上:“哟,回来了啊?”

又翻墙进……她腹诽着将药扔到桌上。

“咦,逢春,你的脸怎么了?”夏小满惊奇起身,指向她的脸,大笑道,“哈哈哈,好清楚的巴掌印!手指纤细,你惹了哪家小娘子?”

“去去去!”林逢春打开他的手,“别管!我让你进来了吗?你再敢偷进我房间,信不信打折你的腿!”

“唉,又不是我打的,火气这么大做什么!你不想听,我走了!”夏小满拔脚欲走。

“回来!”林逢春按住他,“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夏小满长期在邓摩女身边做事,善于探听消息,乔装打扮也有一手,林逢春担心自己打听留下把柄,被人发现,因此都让处于暗处的夏小满去。

二人闲扯片刻,夏小满将一切告知。

林逢春沉吟:“魏氏吗?但魏氏人多,不知车上究竟是谁?”

“啊?你干嘛深究这个?知道是魏氏就行了。”夏小满想了想,问,“你要把人揪出来教训一顿?”

林逢春没有说话,但夏小满已经看出她的想法,道:“诸衍县县令就姓魏,明显是他们的地盘儿,我们凑什么热闹?贼不与官斗。”

林逢春拧眉道:“我早就瞧魏氏不顺眼,这些做官的真比我们山匪还便宜,我们不过劫人劫财,都像犯了天大的事,他们杀了人也无人管。我偏不服,何况还害阿瑧落水受惊!”

那是因为你没杀人越货……夏小满暗自腹诽。

盘龙十四寨业已经营二三十年,最初只有林逢春的父亲林召龙建立的盘龙寨,不过百人,官兵几次围剿终因山势不得成,便不管了。后来包胜加入,林召龙救了周醴娘子,包胜勇猛,周醴善医有谋,二人辅佐林召龙,不断壮大,得千人。

皇帝崇佛,大肆征用民工建造佛寺,耗费不计其数,便加重赋税。朝廷对士族官员犯法宽宥,对民众用法极严:若逃赋税,处以重刑;若犯罪,全家不论老幼皆连坐;若逃亡,全家囚禁,罚做苦工。

百姓不能忍受,流移逃亡者甚众,盘龙寨更加起势,二十年间,从千人增长到数万人,拢共十四个寨子。

卧虎寨由包胜分立,周醴是女子,双腿残废,无心杀戮,一直辅佐。二人与林召龙情谊深厚,结为生死兄妹,寨中人习惯称包胜为包二当家,周醴为周三当家,林逢春也唤他们二叔、三姑。

早年山寨全靠杀人抢钱,因人数增多,周醴劝说林召龙不要困于山中,吃穿用住皆用银钱,只靠抢劫难以为继,不如利用人手运输经商,赚来的钱转输寨中,同时隐于大市,更知外间消息。

林召龙深为赞同,十年前开始在三吴各地设置产业暗哨,如今蟠龙车马行已在三吴有响当当的名号。借助车马行的积累,他也经手别的产业。

这一切林逢春不太了解,林召龙另外娶妻生子,长住山阴,很少与这个女儿交流。夏小满跟着邓摩女一同在山阴打点林召龙手下生意,知情更深。

涧石寨最初不是山寨,不过各寨病残聚在一处,由周醴照顾,聚居一处,依靠采集和其他寨子供给维持。后来林召龙调整各寨人员,新设涧石寨,增加人员,以林逢春为寨主,周醴退居养病,依旧为辅。林逢春从小受三姑照顾,深知她的性子,也不喜杀戮。虽说留下活口,但杀人杀多了也会被官府盯上,没什么差别。

林逢春越想越气,一拍桌案:“我们本来就是贼!怕什么官!这帮士族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享受美食奴婢,坐拥金山银山,仗着权势,轻贱人命,也太可恨!”

夏小满在外跑腿日久,身上山匪血性减弱,但听林逢春此言,忆起幼时被士族公子鞭打辱骂,胸中涌上豪气:“你说得有理!”

二人当即达成共识,要给魏氏教训。

林逢春接着思索道:“那天没见到魏太恭,你顺便查查他那天在干嘛。”

幸好碰上旬休,谢瑧有时间带着刘畅妃游览诸衍县市——刘畅妃停留几日,便要回吴县谢家。

第二日上课,林逢春又没来,谢瑧奇怪,她明明答应自己回来听课,怎么隔了一日依旧不见人?

这次朱鹊替林逢春告病假,说伤痛未愈,不能上课。她疑窦丛生,下了课径去后厨林屋。

谢瑧到了门口,碰见朱喜从里面出来,迎头撞上艳情的当事人,她心中极尴尬,不知怎么为好。

朱喜瞧见她,面色没有任何波澜,行了行礼:“谢公子。”

谢瑧看她没有丝毫异常,知道上次未被发现,心下稍安,自己尴尬反引人怀疑,便问:“朱喜娘子,逢春怎么了吗?”

“是小娘子遣我送药来,顺带问下病情。”

朱喜口中的“小娘子”便是王媛姿了,谢瑧更加纳罕,上次见逢春病已大好,怎么如今反而惊动王媛姿给她送药?王媛姿上次还和她因为误会起了龃龉,现在竟然关心她的病情?

朱喜福身娉婷远去,谢瑧拍拍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索性大跨步进门,问个清楚。

她跨进柴房院落的同时,见到一个很像林逢春的人影在屋门内一晃,随即门被重重地关上。

“逢春?”她上前敲敲屋门,“你在吧?”

屋内无人应。

谢瑧好笑道:“林逢春,我瞧见你了,干嘛装不在?”

“咯吱——”门打开一条缝,缝中露出林逢春部分脸,她眨巴眼睛,“阿瑧,你怎么来了?我困得很,要睡了……你回去吧。”

“诶,”谢瑧扒开门,强硬挤进去,“你不是答应我回去听课吗?怎么回事?我上次来,你明明好得差不多了。”

林逢春急忙背对她,支吾道:“上次是上次,现在是现在。我病上加病,真没法去上课……”

谢瑧觉察到她与平时不同,不肯正脸看自己,更觉奇怪,特意快步绕到她面前:“怎么回事?”

林逢春用手好好捂住脸:“没什么没什么。”

谢瑧伸手拉扯她的胳膊,关心地问:“是脸怎么了吗?”

对方力气大,不肯松手,谢瑧掰不动,急了眼,怒喝道:“林逢春!”

林寨主被谢娘子似乎生气的语气弄得一怔。

“让我看看。”谢瑧皱着眉,不容置疑地说。她趁着对方愣神的时机,扯开碍事捂住脸的手。

赫然见到林寨主右脸上有一块依稀清楚的五指红掌印。

林逢春懊恼,本就不想被她看见,偏又被她看见,心中别扭着,却见谢瑧抬起手,好似要碰自己受伤的半张脸,中途又收回,眸光闪了闪,问:“谁打的?怎么这么严重?”

她竟没有第一反应取笑自己,反倒满脸关切。

林逢春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映照着自己,回道:“昨日采药,不巧又碰上王媛姿,她打的。”

“难道王小娘子学过武?有什么家传绝学?”

“没有没有,说来话长……”林逢春将经历讲述,“啊,都怪那条蛇!也怪王媛姿……不过,若不是这身男装,怎么会被打?弄得我不知道怪谁好了!”

“噗嗤,”谢瑧笑出声,“我从未见你这么狼狈。”

林逢春扁嘴连忙捂脸:“所以我才不想出门,这么清晰的掌印,任谁都要笑的。而且这样多丑……”

谢瑧见对方微微垂首,眼底好似笼罩淡淡愁绪,猛然忆起最初相见时,寨主逼自己娶她,隔着烛光珠帘,恍惚生出的暧昧孤独。

男装太久,她都要忘记林逢春的红妆模样,亦是娇蛮明丽。女子到底在乎自己的容貌,何况她脸上五指红印显著,不愿见人也在情理中。

谢瑧思及此,心下一软,道:“哪里丑。还是王小娘子下手太重。”边说边拿下对方的手,“我看红印子很快就消,还疼吗?”

“不疼。”对方不假思索。

谢瑧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戳,林寨主顿时露出真面目,“诶唷”地叫出声。

“还说不疼?”

林逢春嘟囔道:“谢夫人配的药黑黑绿绿的,味儿又很重,我不想用。”

“那怎么行?不抹药怎么好得快。”谢瑧转身在房内探寻,很快锁定一瓶青黑药膏:“这个?”

“呃……”林逢春苦着一张脸,犹豫地点点头。

“脸上的伤,可大意不得,你别想躲了。”谢瑧说着,一手拉住她,一手用食指挑出一些药膏,轻轻在林逢春脸上涂抹。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扑进鼻腔,膏药触脸清凉,但最令林逢春感受深刻的是对方的指腹,轻重交替地在自己脸上移动,这样的接触让她的心悸动不安。

谢瑧正专心给她上药,余光瞥见她紧闭双眼,睫毛轻颤,不禁奇怪:这般上药不用闭眼吧?草药味儿太重熏眼睛吗?

真的是不会取标题(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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