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释怀

死亡前的滋味是什么,是双目崩裂的绝望,是窒息痛苦的惶恐,还是前所未有,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魏冉低头看着手下的耗儿虫,她能感觉到掌心下孱弱易折的脖颈里面血液缓流的速度和脉搏狂跳的节奏。

她只要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点,就能够把这条性命轻而易举的取走。

魏冉盯着他凸翻的白眼,濒死挣扎的青筋,双眼猛地变得通红,这是他欠她的,这是他的先祖欠她的!

姜凝曜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沈阴阴拦住。

她摇了摇头,面色无波,可姜凝曜却感觉到她的掌心比方才更凉,不断的冒出冷汗,像是冰一样。

“咳咳….咳…..”

耗儿虫无力的瘫坐在地,脖子上的扼住消失,他呼吸倒久违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阴阴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渐渐回暖,她看向背过身去的魏冉:

“怎么了?怎么不动手了?”

魏冉背着身子,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过了良久,才冷哼了一声:

“真是没意思!”

话罢,便钻进柳木盒子里,再也不出来。

沈阴阴和姜凝曜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丝丝笑意,上前将耗儿虫搀扶起来,

“怎么样?你还好吗?”

“咳咳….刚才我..我好像要死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咳咳…”

耗儿虫此刻还是迷迷糊糊,他看不见魏冉的鬼身,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卡住他的脖子,差一点儿就死了。

他心思单纯,还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快要活不长久了,忍不住害怕的哭了起来。

沈阴阴拿着帕子轻擦过他的眼泪:

“别哭了,这次是我欠你的。你愿意跟着我走吗?”

耗儿虫打个哭嗝,一脸警惕的看着沈阴阴,又担忧的看着破庙里那群人。

沈阴阴知道,他怕是方才把自己的话当了真,以为要对那群人不利:

“放心,我对他们的命不感兴趣,只是这一回是我欠了你,所以你愿意跟着我走吗 ?至少,能让你吃饱穿暖。”

“真的?”耗儿虫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确认真假。

一双大手按压在头顶,赖儿云一个激灵抬起头,就撞进一双略带着威胁的桃花眼里 。

“臭小子,我看你鸡毛的很。还是跟着我吧。”

沈阴阴动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姜凝曜先一步打断:

“你还没从侯府搬出来,更何况男女有别,还是让他跟着我更合适。”

这样的确更妥帖,沈阴阴没有再反驳,两人带着耗儿虫与破庙的那些乞食者告别。

那些人没有想到耗儿虫能得到贵人青眼,纷纷上前小心的嘱托:

“你要好好听话,别惹贵人生气。”

“跟在贵人身边,将来会有大出息。”

……

赖儿虫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从车缝中看着在黑夜下的破庙,庙中那根蜡烛燃烧着微弱昏黄的灯火,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马车姿势南坊街不远处的一间菓子铺放慢了车速,沈阴阴下了车,走了进去,马车并未停留,而是加快了速度,继续行驶。

没一会儿,沈阴阴便拎着几包糖渍干果走了出来,一路步行到了永平侯府巷子深处的角门。

随着角门从里面关上,秋风吹落两片黄叶在半空中打了个弯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下巷深处走出来一个暗影。

小院,

沈阴阴洗漱干净,头发披散在身后,带着淡淡的水汽,她把买来的糖渍干果摆放在桌面上,桃,李、杏、枣、樱桃大大小小十几种。

“特意给你买的,不出来吃点吗?”

沈阴阴轻敲了敲柳木盒子。

阴风吹灭了两盏蜡烛,只剩下一盏半灭不灭,发出昏暗的光芒。

魏冉背对着沈阴阴坐在圆桌前,黑发披散在脸前,带着几分阴郁:

“你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对不对?笑我怯弱无能,笑我心慈手软,复仇的机会近在眼前,却自己选择了放手!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这个蠢货!”

沈阴阴静静听着,伸手拿起一块蜂蜜腌渍的杏干放入口中,酸甜可口,好吃的让她眯了眯眼。

而魏冉却像是发了疯,她痛苦的扯住自己的头发,百思不得其解的重复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动手!为什么!”

沈阴阴又吃了一颗糖渍李子干果,比杏干酸一点:

“是阿,到底是为什么呢?你杀了他,恩怨两清,为什么下不了手呢?”

魏冉身上黑色的怨气像是盘旋的烟雾笼罩在她身旁,越发浓厚,几乎要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其中。

她双手捧着脸,掌心似乎还存留着那截细瘦脖颈下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鲜活又孱弱。

“我掐住他的脖子,好像看见了我二兄的脸,他比我大六岁,幼年时常带我去街坊买草蚂蚱。但最后,也是他第一个追上我,把我拖回这间屋子,”

当时的魏冉只再用力一点点就能够要了耗儿虫的命。

“可后来,那张脸好像忽然变成了我自己。挣扎无用后的绝望,对死亡深渊般的恐惧,和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魏冉看着赖儿虫那张脸,因窒息变得通红肿胀,青筋暴露,口鼻分泌出液体,实在是丑的厉害,但她却偏偏冒出一个猜想,自己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如耗儿虫一般丑陋狼狈。

“我祖父是个愚忠近乎刻薄的人,满脑子都是天地君师,甚至为了所谓的忠心带着全家人的命追随前朝太子而去,但他有一句话说很对。”

“他说,今日的所作所为必当回顾是否 为昨日的所憎所恶。”

“我杀耗儿虫,便如当日父兄杀我。我恨死了他们,才不要做与他们一样的人!”

魏冉颇有些傲娇的说完,忽而口中被塞入什么东西,她愕然抬起头,看见沈阴阴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眉眼弯弯。

“是蜜枣脯。我都替你尝了一遍,只有这个是最甜的。”

魏冉一愣,深深的嗅了一口气,果然是最甜的。

沈阴阴拍了拍她的脑袋:

“冉冉,这个世间上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你,能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高墙不能阻挡太阳升起,也无法强留月亮离去,心墙却可以遮天蔽日,不见光阴。只有当你明白,世间的爱恨苦乐全都由你定义,也全都由你推翻,你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魏冉呆愣的看着沈阴阴,她的每一字,每一句,像是羽毛一样拂过面庞,由风吹入心间,将其中用仇恨和执拗高筑的高墙吹倒坍塌。

她觉得这一刻的沈阴阴周身渡着一层光,将她从深陷的沼泽中解救出来,过往的沉重淤泥被冲刷了干净。

周身浓黑的怨气也在眨眼间消散殆尽,无影无踪,

这一刻,魏冉仿佛觉得自己又活了一回。

充血凸出的眼球血色消尽,总是不受控制的舌头收回口中,那一副狰狞的吊死鬼相变成了原本的清秀佳人。

魏冉坐在铜镜前,欢喜的摸着自己的脸,再一抬头对上沈阴阴的眼睛,竟莫名有些难为情。

“阴阴,多谢你。我……”

她低着头,绞着手指头,一副小女儿家的羞涩:

“若不是你,我不会解开心结,消散怨气。以前我总觉得你脾气古怪,满口胡言,动不动就爱动手打人,可那些与你今日为我所做的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你的这份恩德,我记在心里。反正我也不急着投胎,往后我就在你身边替你端茶倒水,捏背捶腿,就当是报恩了。”

沈阴阴抓起一粒杏干在指尖反转滚动:

“真的?”

魏冉点点头,一脸的认真:

“自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我可以立下誓约,往后你打不还手,骂不还手,我绝对比阿玉做的还要好。”

说罢,魏冉见沈阴阴的脸上神色不定,似乎还是没有相信,便抬手举过头顶,对着窗外明月盟誓。

人的誓言可以轻而易举的翻脸不认,但‘鬼’的誓约却不能轻易许下,只因一旦许诺,便一定要做到,不然便会反噬。

沈阴阴见她发了誓,手中转动的杏干终于停了下来,她努力压制住嘴角的笑意,朝着魏冉招了招手,一脸的神秘兮兮。

“怎么?”魏冉飘过去,凑近在她跟前。

沈阴阴低语几句后,魏冉先是愕然,呆愣了几息之后,勃然大怒,随即破口大骂:

“你这个死骗子!老天怎么不降了个雷劈死你,我要掐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死女人!!”

煜王府,

耗儿虫刚迈入王府的大门,便瞧见张领带着几个人迎上来,他吓的立马躲在姜凝曜的身后。

他伸手着张领:

“他…他…他前几日要抓我!”

姜凝曜一个错步躲开了赖儿虫要抓上他衣袍的小黑手,淡然的点点头:

“我知道,就是我让他去的。不过不是抓你,毕竟你身无长物,没什么可贪图的,只是想看看你的长相。”

耗儿虫眨眨眼,抬手摸着自己的脸,不明所以:

“为什么?”

姜凝曜潇洒自如的展开折扇,嘴角扬起戏谑又无奈的笑:

“当然是为了方便我家夫人骗鬼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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