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惟岁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沉默良久，沙哑着开口：“我不知道。”

包厢内的灯光变得模糊，酒杯也开始摇晃起来，叶惟岁怔怔地盯着，渐渐失神。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事他一直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

他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见沈初的时候。

是在叶温安租的房子的楼下

彼时叶温安刚刚回国，不去自家公司上班，反而跟一个演艺公司签了合同去当演员。为此，他和家里吵得不可开交，直接搬出来住。

那时接近中秋，叶惟岁是想来劝叶温安回家过节。

但没讲几句，叶温安就跟叶惟岁吵了起来：“他有你一个好儿子就够了。老头子早说了要跟我断绝关系，用不着你在这装好人。”

那时，叶惟岁被叶温安这话气得，直接摔门离开。

他带着一肚子委屈和气下楼，可最终还是蹲在叶温安租的老破小楼下，没离开——他想等两人气都顺一些了，再去劝叶温安。

他很清楚，蒋月嘴上不说，但一直很希望叶温安能回去过中秋。

九月的北京仍旧炎热，蝉鸣叫得叶惟岁额上冒汗，心烦意乱。

“擦擦吧。”

沈初就是那时突然出现，递给叶惟岁一包湿巾。

他说他是叶温安的学弟，刚刚到北京没多久，在叶温安这暂住一下。

“你跟他为什么吵架啊？读书的时候我听他提过你蛮多次，他说他在国内有个弟弟，经常会给他寄东西。”

叶惟岁瞥了这个自来熟的人一眼，鬼使神差的，竟开始跟一个陌生人讲心里话。

“我就想让他回家过个节，他在国外一年都不会回来两次，我妈一直很想他。”

沈初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我帮你去劝他吧，保证让他回家过中秋。”

叶惟岁终于正眼看他，语气闷闷，还有些怀疑：“你？你能劝得动吗？”

沈初笑眯眯地开口：“试试呗，他要是回家过节了，你可得报答我。”

叶惟岁答应得很快：“你想要什么？”

沈初神神秘秘地竖起拇指：“等他回家了，我再来找你要。”

后来，那年中秋，叶惟岁不知道沈初是怎么说服叶温安的，但叶温安真的回家过节了。虽然他与叶泽鹤之间的气氛还是很紧张，但蒋月已经很高兴了。

叶温安回家住了三天，期间叶惟岁一直惦记着沈初的那个报答，但沈初一直没来找他要。

最后一天，听叶温安提起，他才知道，这会正是沈初最忙的时候，刚刚拿了新人奖，忙着跟沈氏娱乐签约发新专辑。

叶惟岁皱眉：“中秋节也要忙工作吗？家里人没让他回家过节吗？”

叶温安沉默片刻，拍了拍叶惟岁：“很多人中秋节都要忙工作的，而且沈初家里也没人等他过节。”

那时，叶惟岁心里一瞬间划过某种很复杂的感觉，但当时他并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

中秋过后，沈初依旧没来找他要那个报答，叶惟岁忙着剧院的工作，渐渐也抛之脑后。

十月份的某一天，他下班时忽然在剧院门口见到了沈初，戴着帽子，手上拎着一个什么东西。

叶惟岁很意外：“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初仍旧笑眯眯的，“我听叶温安说你在剧院工作。我最近不忙，来找你要报答了。”

叶惟岁抿抿唇：“你想要什么？”

沈初伸手把袋子递过去：“我的新专辑，还没发布的，先给你听。”

叶惟岁怀疑地盯着眼前这个精致的袋子：“这就是你要的报答？”

沈初挑眉：“当然不是，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吃饭的时候再说。”

“你想吃什么？”

“都行，”沈初笑道，“你选地方。”

叶惟岁最后选了一家他常去的店，口味清淡，环境清幽，除了特定的顾客，每天只接待固定数量的客人。

席间沈初终于说出了他想要的东西——叶惟岁的联系方式。

没多犹豫，叶惟岁就给他了。

沈初笑眯眯地托腮看他：“这样我以后可以经常联系你了吧？”

叶惟岁沉默片刻：“嗯。”

第一顿饭吃得气氛和谐，两人离开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夜色沉沉了。

沈初开车，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叶惟岁摆摆手，“司机已经来了。”

果然，黑色的宾利已经在院中等着了，叶惟岁挥手和沈初道别，手上还拎着沈初的新专辑。

回去后，他甚至第一时间就开始放沈初的新专辑。

歌声徐徐回荡在客厅，渐渐的，叶惟岁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他怀疑今晚的主厨在他的餐中加了威士忌。

没多久，沈初的消息也来了：“到家了吗？”

叶惟岁回得很快：“到了，在听歌。”

沈初的消息看上去很高兴：“我的新专吗！”

“嗯。”

“你觉得怎么样？最后一首是我新加的，你喜欢吗？”

叶惟岁正巧听到最后一首。

他没学过音乐，很难从技术上评判一首歌的好坏，但这首歌让他无端想起之前他蹲在叶温安楼下，沈初忽然出现，给他一包湿巾时的那种感觉。

仿佛是在热气浮躁的夏末，忽然有人打着蒲扇扇风，风有些闷热，还有些老旧，却很温馨，让人念念不忘。

叶惟岁慢慢打下“很好听”这三个字，刚要摁发送键，手又一停，想了想，补了一句——

“有夏末初秋的感觉。”

最后，他又补了一个“！”，然后才点发送。

这回沈初的消息延迟了一会，才出现——

“你喜欢就好！”

顺理成章的，叶惟岁和沈初的联系就这样慢慢多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沈初的专辑就占据了叶惟岁家中的半面墙。

再后来，连剧院的同事都会来打趣叶惟岁：“小叶，沈初又在外面等你了。”

关系就像屋檐下玻璃瓶一样，在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盛满了大半瓶。檐下的水珠还在摇摇晃晃地滴着，每落下一滴，都会在瓶中荡开一圈波纹。

北京也从夏末到了冬末。

春节要到了，北京城正在渐渐空下来。

叶惟岁问沈初春节有什么安排，沈初说接了一个通告，去南方录访谈节目。叶惟岁抿抿唇，便把打好的字一个个删了——

“如果没有安排要不要来我家过节？”

他一直记得叶温安的那句——“沈初家里也没人等他过节。”

腊月二十八，剧院封箱，叶惟岁的工作也结束了。

除夕那日，叶家全部人齐聚一堂。

叶家是叶泽鹤掌权，但叶家旁系众多，亲戚琳琅满目，只多不少，全是人，闹哄哄的。

席间，叶惟岁抽空去露台透气，拿着手机删删改改，想给沈初发消息，一时又不知道发什么，最后叹口气，把手机收起来。

但下一刻，沈初的电话就来了。

叶惟岁接起，就听到沈初轻快的声音：“新年快乐啊岁岁！”

那一瞬间，叶惟岁心里忽然滑过一个疑惑——沈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称呼从“惟岁”变成这黏黏糊糊的“岁岁”，而他也就这样默许了？

但叶惟岁并不愿意去深究这个疑惑。

“新年快乐，”他握着手机，轻轻地，很郑重地喊了一声，“沈初。”

沈初笑开：“怎么了，语气突然变得这么认真了？”

叶惟岁抿抿唇，避而不谈：“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沈初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声音愈发雀跃：“正月初八就回来了，正月十五我们一起过元宵节吧！”

“嗯。”叶惟岁应了一声，又听到里面传来某个亲戚唤他的声音。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瞬，叶惟岁轻声道：“我等你回来，先挂了。”

说罢，他就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回屋去了。

屋内的亲戚一见到叶惟岁，忽然就笑了：“表哥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

叶惟岁愣了愣，手下意识地抚过嘴角，他这才发觉，自己连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一个朋友。”

正月初七过后，北京城又渐渐热闹起来，叶惟岁也离开叶宅，回自己的公寓了。

正月初八，叶惟岁正想着要不要去机场接沈初，就收到沈初的消息——录制出问题了，他要多留几天，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叶惟岁心底陡然漫开淡淡的失落，他拖了很久，才回：“好。”

他以为元宵节的约定就这样作废了，可正月十四深夜，门铃忽然响起——

沈初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门外，风尘仆仆，眼下带着一圈淡淡乌青。

叶惟岁愣在门口，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沈初眼睛微弯：“我来你这借住一天好么，明天我们一起过元宵节。”

他们一起过了第一个元宵节，叶惟岁带着沈初去了他年少时常去的地方，逛了庙会，猜了灯谜，最后路过自己的学校，还给沈初介绍了几句。

沈初拎着叶惟岁给他赢来的那盏玻璃灯，在学校门口久久没走，青涩又生气的学生陆续经过，进入学校。

沈初忽然开口：“你高中也是穿这种校服么……”

叶惟岁随口道：“是啊，一直都是这种校服。全国高中都差不多吧，你的不是吗？”

沈初笑了笑：“我在国外念高中，跟叶温安一个学校的。”

“哦对，”叶惟岁点点头，“你是他学弟。走吧，学校没什么好看的。”

沈初却有些恋恋不舍：“我都没见过你学生时期的样子。”

叶惟岁撇撇嘴：“都是穿校服背书包，跟他们一样。”

“不一样，”沈初忽然转头，看着叶惟岁，语气很认真，“你肯定是最好看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对上他直白的目光，叶惟岁眼神下意识飘了飘，又摸摸鼻尖，伸手想拿沈初手上的灯笼。

但沈初没放手。

两人的指尖撞在一起，叶惟岁又迅速缩回了手。

最后，他抿抿唇：“走吧，校服还在家里，你想看我下次穿给你看。”

……

再后来，叶惟岁恍惚记得，是他角色落选的时候。

开年后，剧院要排一出大戏，叶惟岁对其中一个角色，陆白瞿，很感兴趣。陆白瞿设定很复杂，爱恨情仇、家国立场、风光落魄集于一体，需要很强的情感诠释。

叶惟岁和另一个中年演员竞争，最终那个中年演员更胜一筹，叶惟岁被分配去演另一个普通的公子哥。

为此，他失落了好几天。

院长冯恩国特意找叶惟岁谈过话，语重心长：“小叶，其实你演戏很有灵气。只是你太顺了，你能演出陆白瞿的风光，高傲，但是陆白瞿爱情里的失意、痛苦、落魄，你自己演起来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不是？”

他最后叹息道：“咱们演戏啊，有时候太顺也并非一件好事。很多情感只有真正体会过了，演戏的时候才能打动人心。”

叶惟岁心里琢磨着院长的话，心想，院长是建议他去谈恋爱吗？

那天，沈初正好来剧院找他。叶惟岁刚下班，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沈初拽上车，径直往郊区开去。

“去哪啊？不吃晚饭吗？”

沈初神神秘秘的：“跟我走就是了。”

那时沈初开的是一辆跑车，风迎面而来，猛烈的，带着初春的味道，清新，生机勃勃。

清透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痛快吗？”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开车来这转转，转一圈不好，就转两圈，多转几圈，什么事都被风吹没了。”

……

叶惟岁想不起来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他就记得这句话了，记到现在，记到他连开车的习惯都变了。

包厢里，彭峤的声音虚虚地传来，叶惟岁觉得有些模糊，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他用力揉着额头，想听清彭峤在说什么。

可一瞬间，彭峤的声音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清透的声音，带着青涩的颤动，穿过漫长的时光再次出现——

“岁岁，你想谈恋爱的话……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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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往事-叶惟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