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应循声望去,女人坐在病床边,周围灯光明亮,外面伴着蝉鸣漆黑一片,格外讽刺。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他望着女人关切的面孔,这是十七年以来未曾在自己最亲密的家人脸上看到过的。
身上疼痛的地方后知后觉蔓延上来,南应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打的时候脑头一热,肾上激素起来了反而还感觉不到疼痛,等静下来躺在静谧的病房里,身上受伤的部位火辣辣格外明显,
女人绑了个侧马尾,歪了歪头。见他半天没动静,正准备按床铃把护士叫过来查看身体情况,男生开口了。
“现在几点了啊?”
长时间没说话加上被按到墙上时扯到喉咙了,说话时声音难免有些嘶哑。
“凌晨三点了,我怕你半夜会有什么突发情况就一直没睡。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女人看了眼手表,目光在他受伤的地方一一扫过。
南应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护士过来查房,他半张的嘴僵滞几秒最终没说话。护士戴着口罩,见他醒来顺便给他换了个纱布。
等护士走后,想说的话却有些记不清楚了。
“你是许封同学吧?”女人撩了撩头发,笑着询问。
南应心里五味杂陈,听到话时微微皱眉。
女人似乎是曲解了他的意思,急忙解释,“呃,我是许封妈妈,你上次喝醉的时候我还给你煮了蜂蜜水。但你可能不记得了。”
“那天印象太深刻了,我没想到那两个人是跟你在打架。见到你流了挺多血,就顺便把你接到医院来了。”
前几个小时前,汪依如多年来的路痴还是没有改掉,她本想在这条街上买完生日礼物返回,意外走到了这条小道。
这个点大多数人都睡了,漆黑一片,她刚把手电打开就听见一些从不远处传来的细小动静。
她拧了拧眉,试探着往声音来向走去,虽然害怕,但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呼喊着她,道德不允许她退步。
去看看,去看看。
她就真的去了,近了才发现是一户繁华的屋舍里传来的。按理来说,这种条件的人家除了财产内斗或盗窃不应该会传出这种动静。声音渐渐变大,她内心也在狂跳悸动。
在拨打完报警电话得到准确出警到达时间后,她鼓足勇气使劲拍门。
“里面在干嘛?我已经报警了,不管你们是为什么斗殴,现在立刻停下!”
里面的喘息声、挣扎声、碰撞声持续了很久,直到警察到来破门而进也没停止。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里面传来了这十分多钟以来最大的一声动响。
女人站在门外瞳孔缩张,几天前周许封带回长得干干净净的小男生此刻被两个相比下略显粗壮的大叔用力抓住头发往墙上撞。男孩死死挣扎,终究比不过力气的悬差。
南应醒来时纱布盖住的伤口由此而来。
后来警察把那两个大汉带回警局审问,而自己却被汪依如带来了医院。
令人发笑的是,自己即将疼晕过去之前,也不忘记强忍着清醒解锁手机给周许封发了一句迟到的生日快乐。
没有礼物,甚至唯一一个满心敷衍的祝贺也只是临死前的挣扎。周许封会很失望吧。
南应被一阵刺痛被迫回神,等他摸向伤口处低头看去时,发现,是心脏。
……
短暂眯了一会后,他不顾汪依如的百般劝告去了学校。原因无他,有邀请就有赴约,有失约就有道歉。
“阿姨麻烦您了,我已经没事了。”说完头也没回,去了趟别人都会富有满满爱意,而自己却只有表面让人羡慕的恶心财产,阴森冰冷又无处可去的家。
入门,他下意识抬眼向监控,无声的松口气,再是沙发上安安稳稳躺在那的礼物盒。门口处一片残迹,还好没有殃及到它。
南应伸手接过包装礼物盒,这是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一切都发生的太匆忙,让人来不及反应。到学校时,南应才有时间看了眼微信消息。
-Zxf:谢谢。怎么没来?
群聊里。
-月古:好兄弟一辈子,生日快乐!
-月古:【图片】
下面是一连串附和生日快乐的刷屏,南应抛开那些没营养的信息,点开那张图片——
正中央是周许封坐在沙发,身上穿了件白色短袖,隔去了校服乖巧木纳的气质。眼睛弯起,笑脸盈盈。胡显深坐在他旁边占了大半个屏幕,朝屏幕比耶,笑得比寿星本人还开心。
再往下是余雯亭专业手法专业相机拍出来的图片,背景和气氛拿捏的刚刚好,在一群不懂得审美的臭男人拍出来的照片里脱颖而出。
总算是看些对眼睛好的东西了。
从第一张往右划,翻到了一条视频,不知道出自谁手,像素有些低。视频中非常吵闹,超大屏电视被用来播放不知名歌曲,玻璃桌上摆了几小盘水果,大抵是周许封家长还在的原因,这些人很自觉的没有喝酒。
忽然,拍视频的人站起身,镜头划到周许封面前时,周许封刚好看过来,南应呼吸都屏了一瞬。
意识到这只是一段视频,镜头已经切换到别处了。零零碎碎的屏幕角落会冒出周许封半个头,他左右看看似在张望着什么。
视频戛然而止,南应心想,如果他去了昨晚的生日会就可以看到周许封在学校时以往不同的模样,送上失约的祝福和礼物,不至于那么卑微。
“南应早上好啊!你今天来的好早哦。”
思绪被打断,南应抬眼看过去。
对方看见他头上的纱布时明显一愣,挎包都来不及放就凑上前,“我草,南应,你最近得罪谁了?你在渡劫吗?”
南应不适应别人距离他这么近,稍稍往后靠了靠,睁开胡显深贴在他脑门上的手。“小事而已。”
胡显深崇拜地看他一眼。小事?而已?
转眼去骚扰余雯亭,余雯亭未见其人先见其声,摆着张困乏的脸,往后面甩了一巴掌。
列操回来,几个人成群结队地去上厕所,南应手塞在抽屉里环顾半天。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臊,明明只是想补个礼物而已。
南应自动总结为心虚,趁班里人大多跑到外面去疯玩,他慢悠悠从抽屉扯出个不大不小的礼盒。
回头,对上周许封严肃的双眼,像把无形的刀刃。南应怔愣下,把东西放在他桌上,飞快撤回手,“昨天有点事,今天补给你。”
周许封目不转睛盯着他,校服称在身上格外突出。这种表情就不应该出现在穿校服的时候,应该穿上警服或西装,出现在警局审问室或者法院,风尘仆仆,是正义的所有人都仰佩的那一方。
南应细细思索,的确是那么回事,西装革履象征着成熟,事业,而周许封是成熟的代表,这并不冲突。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对视很久,周许封依旧没看一眼礼盒,对里面是什么没有一点兴趣,非常想问——
手指在纱布上摩挲了下,“怎么弄的?”
额头被短暂贴过一秒的地方隐隐作痛,昨晚那场充满腥风暴雨的母子对峙好像重回眼前。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周许封的话,他心甘情愿。
南应没说话,是真的不知道这么说,他从来不会把家里那些事摆到台上来让人指指点点,如果真的能解决这些事,他也希望是靠自己。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我妈说碰到一个小男生,跟别人打架,打得满头是血。”周许封慢条斯理说道。
“是你吧?”
压迫感不明而来,南应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周许封把礼物收起来,胡乱塞到抽屉,打都没打开。
实际上汪依如根本没跟周许封讲过,甚至没有机会讲,这通话只是为了套话,只是没想到汪依如还真的碰见了南应,还把他带去了医院。
南应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被可怜巴巴塞到抽屉里,礼盒皱起,他瘪瘪嘴。
怎么这样。
周许封问:“这些伤是要换药的吧?”
南应把视线从重新转移到他身上。
南应兴致缺缺:“嗯!但不用再去医院了,家里有药。”
周许封点点头,抽出练习本,没在说话。
放学,外边撒上金黄的油墨,南应直直看着窗外。
不知道周许封会不会跟他一起走。
周许封收拾好书本,从抽屉里勾出细绳带带,压在自己带回家的书本下。看了眼发呆的南应,敲敲他的脑袋,“走了。”傻子。
南应愚钝地捂住后脑,就着这个姿势跟在后面,还不忘试探着往他抽屉里和手上瞄一眼,带回家了吗?
好像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楼梯口,上方传来追赶的声音。
“傻逼,我草你大爷!”
另一个男生扭扭屁股摆了个鬼脸,“来啊来啊,追到了就让你操。”
南应站在那差点被撞到,他后知后觉跟上周许封,走在他边上,“他们怎么不回去啊?”
“高三会多加一节课,还要来上晚自习。”
说大多数高三生会在校吃完饭,或者住校。
南应:“噢,离我们不远了。”
三路车迟迟才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上车的人格外多,他们依旧是一前一后坐在靠后的位置。
夕阳斜打在侧脸,照亮了一边脸。南应伸出手,掌心抓捕到了一小片阳光,收拢时,他们又顺着指缝溜出去。
有些东西就是容易迷惑人心,明明遥不可及,又要给人希望。
几个红绿灯过后看到一片熟悉的街道,南应意识到快到家了。
他站起身,书包带被勾了一下,他墩的坐下来。
前面司机大声喊,“后面那个小男生,你要下车吗?”
南应摇摇头,他是打算下车的,但好像被迷了心智,有人给他希望让他停下来,他就真停下来了。
“真的是,要下车就站起来不下车就做好来喽,站起来又坐下,谁知道你要干嘛!”
他看着手心被短暂抓住的夕阳,对周围的质骂置之不理。
好歹抓住了,对吧?就算留不住也没关系的。
周许封领着南应回了家,布局跟之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汪依如坐在楼下追肥皂剧,手上端着咖啡。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眼,有些震惊于身后的南应,自如地打招呼,“回来啦?”
“嗯,回来了。”
“阿姨好。”
周许封上了楼,南应打完招呼也抱着书本跟上去。
“好好,对了!医生说你那个伤口别碰水啊,记得注意一下!”汪依如见他们俩一起回来,自以为周许封对南应受伤的事知情了。
南应边往上跑边应了声好。
周许封回房间的脚步顿了下,不着痕迹的继续向前走。
到房间,周许封率先把书本放在桌子上,南应紧随其后,看见周许封手上那个熟悉的小玩意。他惊了一瞬,“你带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带回家了。”
呵,原来藏起来了,就是为了让自己产生错觉!!
周许封嗯了声,把玩着小礼盒,拆开,“送了什么?”
南应:“你拆开就知道了,皮带。”
周许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慢拖拖地打开盒子。没有在拆礼物时的特有的喜庆和美好,倒像是站在犯人面前,把玩着刑具,宣布着南应的死期。
让他心里不由得一跳,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划开,揭露在世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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