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颉顽千戟见芳喃脸上有伤,芳喃就趁机诬陷览冥调戏她,她宁死不从才被伤了容貌。颉顽千戟本就早想置览冥于死地,此刻更不能咽下这口气了!真是白白浪费了他多疑的天赋,一丝一毫都不曾怀疑过芳喃给他戴了一大顶绿帽子!
壑雷和堕昆一人持棒一人持斧,早就想踏破祭殃殿的门槛,正好替主子出了这口恶气,把那色胆包天的祸害大卸八块!
“不如,让我先去会会那不争气的老幺。”沉沙嘴角讥笑着,一身鷃蓝镶银色锦边的长袍,戴以挼蓝色轻冠,荼白的脸在黑发的衬托下,有种晚山愁黛般的萧瑟与沉郁。琥珀色的眸子,像把万千玄机都埋在了泥潭下,阴谋与阳谋让人琢磨不清。只在瞳光闪烁时,才露出隐藏的杀机,万不似他脸庞上的散漫。他身形魁梧高大,比之览冥,更受荒族将士推崇。是荒族公认真正的勇士。
“好!”千戟一口答应,“替我杀了他!”
“大哥放心。”
览冥所住的祭殃殿其实原本名为祈殃殿——祈愿向人族降临灾祸之意。颉顽度阡的太祖觉得向上苍祈求降灾于敌,是一种十分懦弱的行为。后因战事频仍,故改作了祭殃殿,祭奠荒族战死将士之意。而幽王千戟与燕王沉沙在朝戈所居,分别位于燎原殿的左右两翼——斩辰殿与临渊殿。
祭殃殿虽靠山临池,本应景色秀美。却因无人打理,砖瓦间杂草丛生,蚊虫肆虐,俨然一座大型坟冢。千年间,为了避祸,览冥昼伏夜出。又无师指导,练功只能走各种弯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这些年,他心中唯一的慰藉便是镜歌。但再相见时,镜歌还能认出他吗?
风神镜歌,本应地位尊贵享尽殊荣。但偏偏他在仙界最不受待见。因为他是天尊与不知名的人族所生。镜歌在人间长大,从来不知道天上还有个父亲。父亲也不知道地上还有个儿子。直到天生异象,有清风晃动了平荆殿的匾额。天界的星宿宫掌司执白仙翁立刻上座观星,发现星岚汇聚于平荆殿上空,其形似山,其态似水,仿佛有风吹动星宿一般,又如波浪翻涌,晃动着青龙般的身躯。执白仙翁激动地沉吟道:“鲸鱼死而彗星出,神物为之下降。武神旷位,平荆无主已久,此刻金波合璧,百灵耸动!大吉,大吉之兆呀!”于是急忙舔笔,在金卷上重重写下一笔——风神归位!
平荆殿历来是武神之殿,在镜歌入主大殿之前,已空置万年之久!只因天界一直没有谁能胜任。上一任武神——应龙庚辰,画地成江、开辟龙门、擒无支祁,堪称天界第一的无双战神。源于溟涬,后为造福万物,又化作虚无,成了**川渎的四方神胤,护人族安佑。
可镜歌早就冻死在了山间,非如此,神迹也传不到天庭。众神纳罕,风神怎么会是个区区人族!勘过神脉后,众神更加瞠目,竟是天尊绥云霁恒的骨血!霁恒本就以持重古板著称,这下,谁都知道他与一名人族女子一夜**的丑事了!
因镜歌是仙魄,即使肉身死了,酆都也勾不走。谁敢收呀!神魔两界的魂魄那可都归凌决池管。那里有三大关,才摘得净神魔那错综复杂的灵脉和乱七八糟的是非。可镜歌还没入定神座,不算亡陨,凌决池也接不了手。
就这样,哪儿哪儿都不收的镜歌,做了好几年的孤魂野鬼。都上了酆都的花名册了,劳力鬼看见都得掉头走。再后来,镜歌终于苦尽甘来,升天了,封为风神。入主平荆殿了。因为人间长大,心智和外形虽已经成年,但换算仙龄,根本连百岁都不到。可这外貌俨然三千岁有余。偏不巧,那时天界的大殿本应是水神河瑄的,刚出生,就被镜歌劫了“大殿”的尊衔!
面对陌生的环境,空降的封号,人间来的镜歌自然无所适从。他没有任何法力不说,更别提接替武神大任了!排挤与诋毁的声音在天界如飞蛾麇集,到了连刚从人间提上来的小仙婢都可以背后嚼舌的地步。怎谈的上有立足之地呢!
至于后来,镜歌如何法力大涨,堂堂正正地赢得了武神尊衔。没人知道镜歌在背后付出了多少。他的行踪与事迹在天界一直是个扑朔迷离的谜。致使虞渊的地祇公也无法向览冥讲述更多相关之事。只说,神族邲州大捷背后有镜歌的功劳。因为邲州一役之前,神族和北溟海族还打过一仗。
起因是水神河瑄的母亲,乃南溟海族的甸主冯清,与北溟海族为宗亲关系。为了继承南溟王位,她舍弃了天后的身份,包括自己刚刚诞下的儿子河瑄。只身回到了南溟,就此发誓终身守护南溟海族。得知南溟与天族背离的消息后,北溟海族便想趁机侵吞雷州东部部分的陆地与岛屿。致使与天族矛盾激化,演变成战事,主帅就是风神镜歌。
北溟海族向来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不被重挫,绝不会向天族俯首称臣,跟别提为其所用。至此镜歌的武神威名传扬三界。邲州一役,北溟海族恰充当了天族马前卒的角色。
览冥还想探究更多有关当年天荒对战的细节,但天族戒令严明,地祇公又因丑祸被罚下界,怎敢多嘴。自从霁恒即位天尊,天族的规矩越发得多,也越发得不讲情面了。地祇公只道:“邲州一役风神并没有参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在览冥心里,神魔水火不两立,丝毫不影响镜歌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厌恶所有天界之人,厌恶所有荒界欺凌他之人。喜欢一个对他好的天界之人,又算的上什么罪过?
他常因思念和担忧镜歌的安危而夜不能寐,甚至害怕睡去。因为一合眼,一种见不到镜歌的绝望感就会将他吞没。没有体会过牵肠挂肚滋味之人,不会了解这种感觉有多窒息。
可他如今的处境,怎允许他绝望,因为他要活下去!带着绛九活下去!作了朝戈千年的笑柄,又被自己的两个哥哥追杀。娘亲又抛弃了年幼的他!但他绝不允许母妃被人遗忘,被人背后诋毁!生下他的可是堂堂的鸿鹄翼族王女亢羽昇啊!母妃本该活得无上尊贵,却因他蒙尘。
在拼命苦练法力的日子里,镜歌是唯一照进他生命里的光,哪怕只停留了一刹!
修炼到极为疲惫之时,览冥才能被动地关闭对母亲与镜歌的所有思念。
暂停只会让人稍微好过,可总有转醒时,活着不过是一场煎熬!
绛九又怎会知道一向面容冷峻、平静的主人,内心会产生如此多忧郁、复杂,无人可说的情愫。
梦里,镜歌的眼神总是那么清澈明亮,说话温温融融的,笑得反而很大声,洒脱又随性。可母亲的音容却已经模糊了……
镜歌之所以让览冥着迷,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恶。
镜歌,他往往出于本能做事,不为得到任何回报,这使他所做之事虽然真诚,却过于质朴平淡,总让人忽视。而别人对他一点点的善意他都十分珍视,总想着拿什么来回报。
也从不摆什么神族的架子,更总有一种比任何人都柔软的谦卑。然而他并非看起来那么固若金汤,会难过,会失落,却默不作声。他从不抱怨,也不与人倾诉,总显得那么冷静与疏离。览冥看着他,有时像在照镜子,也在看着自己。
但镜歌比他强大得多。一个将所有事都习惯独自承担,绝不会顾影自怜的人。喜欢养仙鹤、喂小鹅,从不吝啬他的善意。施法时,却又刚强得可怕!傲睨逼人,横厉肃杀!
截然不同的正反面,让览冥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每当想到此,之后镜歌的遭遇,看起来就会越讽刺!览冥发了疯地想要保护他,发了疯地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这,便成了览冥千百年来的心魔,几乎牵动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他总是去地祇公那里打听镜歌的消息,每日如此,却日日一无所获。
地祇公不解,“风神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们二人神魔两界,水火不容!你一个荒族小殿,怎对一个神族大殿念念不忘?”
览冥道:“他是我平生所见最为珍贵之人。”
“老朽见过的痴人可多了,可痴人梦醒之时,才知道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不懂。”
地祇公顿时来气了,他还不能向一个不满五千岁的小妖儿倚老卖老了不成!“我不懂?你才几岁,你才见过多少人,又怎知以后不会遇到一个让你更为珍惜之人?到那时,你早把那个人给忘了!”
“若你早早遇到一个珍宝,又何必再去寻下一个?”
地祇公直摇头,虽不想再与这个执拗的小儿争辩,但还是好言相劝道:“小老儿活了十几万年懂得了一个道理,过分执着无异于自讨苦吃……等你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就懂了。”
“不想懂。”世人都自认自己懂得世间一切的大道理,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学的会感同身受?因为我与那个人的记忆,只烙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地祇公一向好脾气,被气得闭门谢客了!
在览冥前襟中一直老实趴着的绛九也听不下去了,小纸鸢立刻化了人形,道:“主人,从不见你这般和地祇公说话,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览冥不作声,如往日一般失望地离开了虞渊。
苦竹林中徐徐行着,熏风吹过,竹叶摩挲。一席阑夜长衣,与他的泼墨青发浑然一体。从背后看,那般单调与落寞。
突然,数千支冰凌箭猝不及防地射向了他!览冥旋即闪躲,抓住了直抵喉咙的冰凌箭,那箭太快,让人不寒而栗!
览冥眉心一紧,来杀他的不是千戟,竟是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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