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一片苍翠中豁然开出一道巨大的口子。伴随着树枝被一一轧断的碎裂声,肃杀之气扑面袭来。沉沙踏着他的坐骑,一八尺高的巨型白虎——魔兽灵霄,俯瞰着他眼皮下的一切。他缓缓抬手,将弓轻挽,数千道冰凌箭就如寒光电索,朝览冥射去。

览冥急忙召出非命,拨弦格挡!

冰凌箭是沉沙的杀招双鬼之一,他的另一绝技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虎杀。白虎杀所祭出的白虎乃邅迹虎,此邅迹非跛足,而是行踪不定之意。因祭出数量惊人,加之身法诡谲,魔兽的凶残与暴力就被无限放大,所以常使敌人难以招架。白虎军列阵周匝,如大军压境,顷刻间夷为平地。

览冥外表看似冷静,内心却并不气定神闲。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击败沉沙,眼下的局势对他十分不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览冥急忙左手推拉琴弦,右手挂临,祭出《忤心曲》,试图扰乱沉沙心智。白虎乃法术化成,若施法者心智紊乱,则阵法自然溃散!

沉沙的心志远比常人坚固,岂会轻易受扰。

览冥又立刻祭出一柄墨色长剑,剑锋如巉绝峭壁,虽不如寻常剑刃锋利。但此剑由览冥的灵蛇之珠所化,是他的第二鬼,名墨守。墨守的剑气缠绕着蛇族独有的毒性——傀毒,剑气所到之处,连尘埃都会沾染毒素。紧接着,琵琶的弦音又加重了几分,《忤心曲》加之墨守的傀毒,沉沙的白虎军似有靡靡之象。

但沉沙只轻蔑一笑,射出冰凌箭便将墨守击落。白虎军也再次恢复了凌厉的阵势,将览冥围堵!

白虎邅迹而行,百步穿杨,张着血盆大口,如风卷残云。但它们似乎不急于将猎物吞噬殆尽,而是乐此不疲地折磨着他。览冥身手已然十分敏捷,但因疲于躲闪,严重消耗了体力。一时不慎,便被一白虎死死咬住了脚踝,血液立刻灌入贪婪的虎口之中。其他白虎也闻到了血腥,愈加兴奋,争夺战利品一般,争先恐后地撕咬起览冥来。

忽然,弦音拔起,金波大作,数道弦杀如飞刃旋绞。阵内顿时血气跋扈,血沫横飞!白虎军顷刻化作灰飞!而墨守,竟对峙在沉沙胸口!

“怎会?”沉沙虽未使出全力,但也出乎他预料。览冥不仅双鬼已成,还……他明明将那把剑隔离在了法阵之外,使其不受主人支配,又怎会自己冲破禁制,在主人分身乏术之时,凭自我意念行事!他的冰凌箭远未能炼化到此地步!

“二哥,你已中了傀毒,还要继续吗?”

“你我可还未分出胜负!”

览冥只轻轻打了个响指,沉沙的脸立刻异样。

“傀毒不会伤你性命。”览冥道。

只见,沉沙的坐骑灵霄慢慢转动身子,虽神情不情愿,步子不协调,但竟不受控制地被览冥操控,朝反方向走去。沉沙心里暗骂,没用的东西!但仍表面佯装被览冥傀毒所制。只因他本就不想立刻置览冥于死地,留着他的命还有用。这次他亲自来,也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有机会动手。若览冥死了,千戟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了。览冥活着,才能分散千戟的注意力。毕竟谁都知道,他沉沙与千戟,才是彼此狼王之位最大的竞争对手。

待沉沙走远,览冥才敢卸下防备,不再掩饰虚弱,猝然倒地。绛九急忙从览冥的前襟飞出,扶起他的肩,担心地问道:“主人,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览冥略微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没事,只是有点渴了。”

回去的路上,览冥不禁怀疑沉沙是否对他手下留情。此番险胜,实在太过侥幸。

览冥为抵达化境下了多少功夫,而沉沙早已是臻境之巅。他们俩的差距岂能同日而语!上臻境被誉为所向披靡之境,因其法力足以匹敌神魔两界众多高手。其上乃上源境,取意万法之源,而神魔两界到达此境界之人不超过五个,又被称为至尊之境。镜歌就是上源境,虽为初峰,但武力远在沉沙之上。而在魔界只有一人到达此境层巅,便是览冥的父王颉顽度阡。其余三人,一是天界天尊霁恒,二是天界万无法相,天兵司掌军燮瀛就是此人的弟子。剩下一人便是凤族鸑鷟族族老徽翮氏余衡,也有人说是徽翮志酒,二人乃亲兄弟。但徽翮氏与荒族不相往来久矣。

资质平平的览冥只是茫茫两界追逐至尊之境的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员。从最开始的初境到运境,再从运境到化境,用了整整三千年的时间,不算快也不算慢,而现在离臻境终于只剩最后一道门槛。他必须抓紧时间,赶在下次针锋相对时,尽量缩小他与沉沙之间的差距!

祭殃殿内有一魔兽牙鼎,用作镇殿之物,乃是由上古凶兽饕餮虎齿羊角所铸,十分坚硬,可以与白虎军的獠牙相较一二。览冥召唤出墨守,朝其重重劈下,牙鼎的虎齿立刻如碎石坠落。但览冥的手臂也跟着不停颤抖。他连区区一个牙鼎都不能轻松招架,又如何应对沉沙的万钧之力?览冥压低了呼吸,把剑柄握得更紧了!

“主人,你在做什么?”绛九见状,着急地吼道:“主人,你是疯了吗?你还在流血呢!”

“只是受了点伤而已,又不是死了!”览冥全然不理,继续试剑。他再次运力,墨守立刻被充斥的魂力阗塞得震颤,和他主人一样,似乎在努力挑战自己的极限。剑身发着灰色的幽光,像沼泽上弥漫不去的雾霭,又如同幽壑间乍隐乍现的鬼火。

凌厉的剑气劈去,牙鼎趔趄一地。背后的墙壁也跟着豁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而血也漫了一地。

绛九立刻抱住了览冥,阻止他继续为难自己。

“别闹!”

“主人,我担心你!”绛九的脸早就被气得通红。

览冥好不容易将绛九从腰上拽下,刚把他拎到了一边,就见他立刻往墙上撞!

“你做什么?”

绛九一下下地用头锤击着墙壁,招呼道:“打一个成语!”

览冥积郁的神色立刻缓和下来,又想气又想笑,“不撞南墙不死心。”

“不是,不是。你看,我再撞,就撞死了。”

“欲速则不达。”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知你惜命,你下次撞,且认真点,我就能一次猜中了。”

可转头,就看见绛九哭了。

览冥便把他揽到腰间,默默地等他停止抽泣。

这么多年,都是他们二人相依为命。绛九的残魂附身于一纸鸢,才得以在世。如果失去绛九,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在乎他了。绛九虽聒噪,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但览冥喜欢他的率真,也正因为他的聒噪,这个世界还显得有些热闹,没有那么孤单了。

览冥一直活得像个茧子,喜怒哀乐都省略,活下去就耗费了他所有心力。莺花馆曾给他取了一个无眠公子的诨名,但大多数人倒觉得美棺、糖霜更为贴切。美棺自不必说,览冥终日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高兴或不高兴,激动或是低落都看不出来,像一副华美的棺材,冰冷无言。而糖霜呢,少女喜甜,可望而不可即的怀春心事全体现在上头!

览冥关于母妃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曾教导于他的那句话,“你不一定要做个善类,但不可惹是生非,只要不好惹。在长出锋利獠牙之前,你一定要学会蛰伏!”儿时,他根本不解其意,但现在,他逐渐明白,这是荒族的生存法则。

斩辰大殿内,千戟坐在金镶银镀附羽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发着藤紫色幽光的骰子,由赤狐精元所炼,部下所献。可两个时辰前那还是俩个大活人。

都说狐妖专情,若爱上一人便是一辈子。难道他颉顽千戟就不是吗?他气他的部下看轻了自己,把他当作耽湎享乐、声色犬马之徒!但又不好借此事兴师问罪,便索性把这两个美人熔了!对外只说美人不称心。他这样做,也是想让芳喃多紧张他一些!让她也瞧瞧他堂堂幽王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时,沉沙缓缓走进殿中,但神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好消息。

“怎么,你失手了?”

“我一时大意,被傀毒所制。”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小子本就是蛇族,用毒还不是常用的伎俩?”

“有一点让我颇为意外,他不仅双鬼已成,连法器都生出了自我意识。我的冰凌箭尚无法做到。”

千戟一听,很快明白了什么,“他怕是用了自己的驻体灵珠。”

“灵蛇之珠?”

“没错,蛇族腹丸,蛇族一万个人中才会生出一个体内带有此珠之人。下等爬行兽,因为命贱,祖上才演化出了这么个保命的东西,关键时刻可抵挡致命一击!腹丸联结体内灵脉,由灵气荟萃而成,自然与本体意识相通,亦可化作任何形态。但我没想到他竟拿来做了一件武器,还真是可怜,一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我们正好可以毁了它!剑毁珠灭,他的灵力也会大大受损!少了保命的东西,必死无疑!”

沉沙又补充道:“他还有一法器,一把玄色琵琶。”

“那应该是他娘留下的法器。一男子用那么阴柔的法器,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千戟嘴上虽这么说,内心却妒火中烧。他一向自负矜能,却只习得一鬼,一柄鸣魄长枪罢了。那是一把双头长枪,一头熊熊燃烧的赤焰围绕着锋利的银色枪尖,另一头由铁荆棘所铸,由粗到细周密地排列着刚硬无比的倒刺,最后汇聚成长长的枪尖。

“琵琶弹奏出的乐曲可扰人心志。”

千戟大笑,指责沉沙道:“你竟败给了这些雕虫小技!”

沉沙眼睑半阖,似笑非笑。千戟还是老样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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