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拜访

顾一诚见了李越,只觉有几分眼熟。

迎了李越进来,顾一诚道:“今日我家大人公事外出,不在府上,还请李辅正堂屋就坐。”

李越稍稍作揖:“管家言重了,秦主事来天枢台当值许久,我这个做副手的,却从来没来拜访过,不该不该。”

“李辅正这话又是折煞一诚了,您年节来时,我家大人恰好约了几家好友郊界游玩,这才没和您见上。这事儿啊,说起来还是怪我,没有给您提前打好招呼。”顾一诚记得,李越拜年那天,秦铮上了况筠阁,便随口打了个哈哈过去。

“说到这儿,李某送来的淮南玉露喝着还顺口吗?”李越问道,他家乡的淮南玉露闻名天下,送秦铮的年节礼物,挑这个总不会出错。

顾一诚接过来紫雁呈上来的茶汤,轻轻放在李越面前:“不如,您尝尝这碗隽永?”

“沫饽均匀,清透绿亮。秦府的茶艺李某实在佩服,淮南玉露确实要这样分茶才得当。”李越的视线停留在了顾一诚的右手腕处。

那里有一片淡淡的淤红,从虎口到腕处的桡骨,是烫伤留下的痕迹,不细看是不打眼的。

心中一股冷意,李越快速拽回自己的视线,却生生和顾一诚直愣愣的目光撞了一个正着。

顾一诚搓了下右手,收了回来,侧身去拿旁边的帕子,佯装擦了擦手:“李辅正光是看茶的面相,就不知道比一诚高到哪里去了。这烹茶前三杯,方为上品,您尝尝?”

李越捉住了顾一诚有点含着的回避似的看向茶碗的眼神,闻声端起了茶汤。

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顾一诚道:“不瞒您说,您送来的淮南玉露,也就只剩下三五次的量了,大人喝得舒服,我们也常烹。”

“那下次,李某再送些过来。”李越放下茶碗,问道:“听说,前朝时,秦大人常和孟家公子去青瑀轩吃茶,那里的玉露茶也是西京中上好的了,不知和贵府的玉露,比来如何?”

顾一诚听见李越提及“前朝”,心中一紧,正想着如何搭话,只听李越自顾自地道:“现在青瑀轩,秦大人似是不常去了,明日在天枢台我定是要赶了空问上一问,若是秦府玉露更胜一筹,以后李某可就要再登门拜访讨几口茶喝了。”

“那一诚自然是欢迎,秦府平日冷清,李辅正尽管前来。”顾一诚微微欠身,却没再伸手作揖,等送走了李越,他才将手从袖中抽出,定睛看了看那片淤红,在日光之下,竟似是显眼了几分。

过了几日,秦铮才自坊州中部郡公事归来,风尘仆仆。

顾一诚接过秦铮手中的披风,只暗暗说了一声“大人回来了”,并不愿多说什么,秦铮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接回了勤勉堂,坐在桌前,琢磨起方才和周振南的那席话。

今日他本无要务禀报,但周振南来谕令,谴他入宫。

秦铮心中有些不妙,在煜辰宫中,心一直都提在嗓子眼儿。而周振南倒显得自在,他询问了一番此趟中部郡的情况,又谈了谈天枢台的事务,还对他姜成案处理的妥当大加赞赏,甚至还聊起近日户部几桩似有内情的事情,直到话头转到秦府上来。

“今年年节,不知世安过得如何?”周振南问道,脸上的英气被舒缓的语气压得淡了些。

“既享宫中盛宴,又得佳友相聚,臣自感甚足。”秦铮答道,他本可以加一句个个朝臣都会说的“感念圣恩”,但心想,他初回西京的样子周振南也不是没有见过,便不用再加伪饰了。

“我听说秦府,之前只有几个打理的人,只有几个人,年节怕是忙不过吧?”周振南一点一点的打开话头。

“臣回西京后,又增了一些人,陛下放心。”秦铮说完,还补了一句,“之前在禁军办事,常宿宫中,府内便有些无需操持了,如今在天枢台做事,还是要稍加修葺,才不丢了陛下的颜面。”

“有些话,朕便直说了。”周振南看秦铮已起了解释的意味,便不再兜圈子,“有人告诉朕,你府里,有人不干净。”

秦铮心知肚明,周振南说的不干净,指的是前朝。

“朕既然能叫你来,而不是直接让刑部介入,你应该知道朕的意思。”

“回去收拾收拾府里的事务,像你说的,你是天枢台主事,不要丢了朕的颜面。”

秦铮隔着面罩深吸了一口气,跪送道:“臣遵命”

秦铮首先想到的,便是李越。他和自己一直不太对付,又是前朝人,是个难应付的主,若是他发现了一些征兆,顺藤摸瓜,借势上位,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刚刚周振南也有意回避消息的源头,按道理前朝事务多由天枢台处理,可他偏偏说是刑部,自是要将李越从这局中脱开去。

但是怕就怕在,秦铮在明,李越在暗,他不知道李越手中的证据,几分实,几分虚,又有几分已经呈在了周振南煜辰宫的桌案上。

秦铮想了想,唤了顾一诚前来勤勉堂。

“一诚,近日府上,可有什么异常事?”秦铮这话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鬼迷了心窍,若是说不干净,秦府上下,可还有几个干净的?

“大人怎么突然这么问?”顾一诚隐约感觉到出了事,竟忍不住将右手往后缩了缩。

“我今日方从坊州回来,在西京城中便接到了周振南的诏令,说秦府中有人,和前朝有关。应是我们府上的谁,走漏了消息,留了尾巴。”秦铮也很是迷惑,秦府中的人,虽说大多与前朝东宫有系,但也都是当时没有人会在意的人,别说别人,就连秦铮自己,都没有几个有过印象。再加上自打入秦府起,顾一诚便给每个人都兜了一套说辞,哪怕是遇到难缠之事,也尽可能可以不让人起疑。

顾一诚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眉目,那日的李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若说异常,我倒是没有察觉,不过前两日,李越李辅正曾来拜访,看您不在,和属下喝了喝茶,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顾一诚将李越对他的试探隐了去。

“我猜到是他了。”秦铮说,“你这两日还是将府上的人筛查一番,若是我们露了破绽,便尽早补了,不要以小生大,若是李越空口无凭地诈我们,也不能进了他的圈套。”

“一诚明白了。大人放心。”顾一诚告退,准备掩上勤勉堂的门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坊州比西京冷,一会儿我让紫雁给您温点粥。”

“不碍事,我是那么容易生病的人吗?倒是你,咱们秦府里,现在也就是属你年纪算大了。”秦铮笑道。

可您曾经,是多么锦衣玉食的人啊。顾一诚心里想。没听秦铮乱说,他还是关了窗,掩了门,吩咐厨房再在咸粥中放些姜丝。

顾一诚端详着自己手上的淤红,感觉自己像是那枚死棋。

在前朝时,他不过是东宫一个不起眼的官人,因年纪略大了一些,做事稳当,詹事常交代他一些相对要紧的事情,可像他这样的官人,东宫少说也有几十个。不过在兵变之时,东宫成为众矢之的,逃出来的人不多,他因着年长经验丰富,才做了秦府的管家。

他突然想到,李越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了。

他手上的淤红,源于一次烫伤,就在他奉茶给太子的时候。当时太子刚随秦将军练完功夫,回宫休息,秦将军在桌前仍比划着手势,一不小心撞到了他端着的茶碗,刚刚沸出的茶滚烫地洒在了他的右手,也洒在了秦将军的常服上。他赶忙请罪,担心秦将军责怪于此,自己也给太子殿下脸上抹了黑。

可没想到,太子和秦将军只是吩咐他快去包扎,一点都没有怪罪的意思,还说这常服也是有幸,还染了茶香。但他自觉有错,仍奉完了茶,才缓缓告退。那时他的虎口到手腕处,已密密麻麻起了一片疱疹。

顾一诚想起来了,他出东宫门时,瞥见门口一位儒生打扮的官人,正看向自己。

他从翰林院来,似是太子太傅差来的,送几本古籍,太子那时正与秦将军谈论招式,便让他在门口稍候片刻。

顾一诚很难形容那位官人的眼神,似是希望,又似是绝望。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那位官人,便是李越。

顾一诚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看到自己手上的这片淤红后,便光明正大、顺水推舟地谈起了前朝。在他的眼里,秦铮会用一个他心底清楚的东宫之人,那么,秦府也是行将就木了吧。

他一个做杂事的东宫官人,不仅活过了那场政变,还重新回到了太子手下,受到重用和信任,看到当年那个稚气未脱还时常意气用事的太子,从深渊中爬起,一步一步向前,要学会称臣,学会卑躬屈膝,要学会伪装,把自己扮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要时刻记得,又要时刻忘记。这样难,他做的还这样好。

顾一诚心底是相信,这样的太子殿下,是可以所向披靡的,是可以走到最后的。

而他,绝不要做那枚死棋。

或者说,既然一定要死,那么就用他这颗必死之棋,将整局棋盘活。

第二日清晨,秦府格外安静,紫雁好奇怪怎么没在一片一片初现嫩绿的草木中看到顾管家的身影,他往往是起的最早的一个,可他明明是秦府年纪最大的几个。

紫雁犹疑了一下,走向了顾一诚的房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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