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江南,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涣刚到苏州时,便是这么一番缥缈的景象。
不知是否是在北方待久了缘故,再次回到江南,沈涣觉着这里的空气并没有空山新雨后的清爽,反而愈加沉闷起来。
“今年的雨水来的是早了些,看来这何刺史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沈涣将适才撩起的车窗帘放下,看着一旁的况纾芸,“纾芸,万老板那边如何了?”
“今日一早万叔便让人来客栈传了话,让我们去万字绸缎庄找他。”况纾芸回道,“宣城水坝未修,雨再这么下下去,那谣言妄语迟早都得成真的。”
“希望万叔已经有了些眉目。”沈涣脸上带着的面具遮了他大半面容,薄唇紧抿。
江南对沈涣来讲,本就是个伤心地。此趟到苏州,一来是因为秦铮送到况筠阁的那封信,叫他派人去宣城查一下水坝修筑的情况;二来则是空山教位于江南地界,他也可以趁此机会探一探空山教的底。这一来二去的,他也就决定亲自到江南来一趟了,只不过临行前派人给万老板递了消息,请他先去宣城查探一番。
等二人来到绸缎庄时,万迟胥已经在二楼的单间里等了有一会儿了,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便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转身透过雕花镂空的屏风看到沈涣同况纾芸一前一后进了门。
“阁主,况姑娘。”万老板从矮桌边起身,走到门口去迎接两人。
“万叔客气,查到什么消息了?”沈涣跟随万迟胥走到里间坐下。
万迟胥给沈涣和况纾芸一人倒了一杯茶水,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坐到了沈涣的对面,回答他的疑问:
“阁主传话后,我便让人去宣城打听消息。此前因为姜成的死,水坝拖了一阵没修,待到案子结束后,何刺史就让人组织继续动工,可这修坝征召的民工不仅数目不够,还有不少农户时不时闹事,搅得当地鸡犬不宁,这水坝也就拖到了现在,还是个烂摊子。”万老板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咳嗽了两声,便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我哥专门让我调查此事,肯定不止农户闹事这般简单。”沈涣看着万老板说道。
“对,这件事面上看来,是当地农户因不满自家的地会被淹没而自发地闹事。可实际上,却是另有玄机。”万老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派人去当地这些农户家暗中查访,发现这些人中每七日便会有人前往宣城县内的一家酒楼,同另外几个穿着打扮与其明显不同的人共同在二楼的一间包厢中会面。巧的是,每一会面,这些农户便会在当地闹腾起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农户的背后还有人?”沈涣问。
“不仅有人,还是贵人。”万老板笑着卖了个关子,继续说,“我让人跟着县城里的这些人,发现他们在城里大街小巷拐了好几圈,最后都从侧门各自进了不同的宅子,无一例外,都是宣城、和邻城当地大户的私宅。”
“大户?”沈涣试探着问道,“宣城姜家?杜家?”
“阁主英明。”万迟胥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平日里我这绸缎庄也做着这些富户的生意,为了弄清情况,我特地让人以春季新到了一批上好得绸缎为名去这些私宅拜访夫人小姐,证实了这些定期去酒楼与农户会面的人,都是这些大户的管家。”
语毕,适才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况纾芸接了话:“万叔的意思是,这些农户在当地闹事,都是受到了城中富户的指使?”况纾芸支着下巴考虑些许,又有些困惑:“可是这些富户住在城里,河道边修个水坝,既不花他们的钱,也不碍着他们的事,他们又何必去支使这些农户去和官家对着干呢?”
“况小姐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万迟胥的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到有些不解,“阁主您虽在江南长大,但可能对这里面的有些事也不了解。商人重利,有任何一切威胁到钱的事情,对富人来讲,都不是小事。而平日里,对他们来讲,最花钱的一件事是什么?”
“朝廷的税收。”沈涣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清茶,语气平静地回答。
“正是。”万迟胥看着一旁还有些迷惑的况纾芸,继续解释,“国家的税收,通常是按照每户底下的土地和人丁来收取的,这对于大户来讲,可是一笔每年都要支付大额钱财。为了这笔钱,人也想了不少的办法,其中最直接也最安全的一条,便是……”
“官商勾结。”况纾芸反应过来,“那万叔的意思是,农户闹事还和这交易扯上关系了?”
“这潭水太深,每下一寸,便会有更多的弯弯绕绕,而我们的时间有限。”沈涣三言两语总结了一番,看向对面的万老板,“所以万叔,你的这些怀疑和猜测,有证据吗?”
“证据,我手里没有。”万老板喝了一口茶,“但是宣城县的县衙里一定有。”
“宣城县的县衙?”沈涣反问。
“对,县衙里的计帐,以及转籍名册。”万迟胥回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沈涣突然又抬头看向万老板,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万叔如此了解其间门道,那不知万叔您是否……”沈涣话没有说完,可盯着万迟胥的眼神却没断。
“哈哈哈。”万迟胥连着笑了几声,眼里闪过一道精明,脸上还是堆着笑:“阁主您说呢?”
“我和兄长在西京,山高水远的,万叔您自己清楚就好了。”沈涣此时语气才显得轻松了下来。况纾芸在一旁看两人打着哑谜,想了一圈儿,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猜测,她默默地垂下了眼,只是给二人重新添了茶。
“对了,怎的不见宏离?他没和你们一起?”万老板又开了口,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兄长来信时,向我道清了原委。事有蹊跷,刺史何宏既写信给了兄长,被逼到这步田地,难保不会有人从中作梗,我便让宏离兄先行去跟着何宏了。”沈涣简单解释了一遍,随即笑了笑,透过面具传出打量的目光,“如此看来,我应该算是未雨绸缪了?”
万迟胥坐在对面,笑得温和。
是夜,沈涣和况纾芸在客栈用完晚饭,便商量着后续的事情。
“临渊哥哥,这计帐和名册都在县衙的库房,翻看起来需要时间。我们怎么去?”况纾芸一边拿绸布擦着手里的青霜剑,一边思索着。
“要不我们夜里翻墙进去?”沈涣也拿起手边的面具擦拭起来,回答地漫不经心。
“你就不怕火折子不小心把整个库房都烧了?”况纾芸没把沈涣不走心的回答放在心上,在一旁嘀咕着想办法。
沈涣看况纾芸想了许久,摇着头放下面具,刚准备开口,就听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沈涣戴上面具的同时,况纾芸的青霜剑已经横在了跟前。
“阁主,有赵宏离的消息。”从门外传来的是此次随行的风林阁暗卫的声音。
“进。”沈涣示意况纾芸将青霜剑放下,暗卫朴成进门后便向他汇报,“阁主,赵宏离发现有人暗中跟踪何宏,他此前也已解决了一些小麻烦。不过,他们在从宣城到苏州的路上设了埋伏,应是想要在路上截杀何宏。
“呵,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沈涣嗤笑了一声,继续询问那名暗卫:“查到刺杀者身份了吗?”
“启禀阁主,是豫帮。”
豫帮?沈涣的思绪在脑中转了几道弯,又问道:“何宏何时启程?”
“据消息应是后日未时,午饭过后。”暗卫回答。
沈涣沉默了一会儿,嘱咐道:“告诉赵宏离,后日午时宣城县门外见。在此之前,确保何宏安全。”
“是。”暗卫领命后便自行退下了。
“临渊哥哥,你是准备,要亲自动手了?”况纾芸脸上是满怀期待的神情。
“是啊。”沈涣又取下面具,将头微微靠向况纾芸所在的位置,盯着她的眼睛,“想去吗?”
“当然。”况纾芸又拿起了一旁的青霜剑放在桌上,“截了豫帮的生意,这种江湖大事可不是随时随地就能遇到的。再说,风林阁怎能少我这一员大将?”
沈涣感觉到况纾芸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恣意,笑着拱手:“那就拜托女侠了。”
“客气。”况纾芸装模作样地回了个礼,逗得两人都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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