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泽最近找了一群泥瓦匠,把他家后院荒废的杂物院子改成了练武场,乒乒乓乓地砸了足足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孟老爷子也足足骂了半个月。用老爷子的一席话来讲,就是他这个混账儿子吃饱了撑的。
秦铮在路上听孟怀泽倾诉了这些事,到达练武场的院子时,也只能由衷地表示赞同:“我认为孟尚书说的,一语中的。”确实,孟怀泽不习武,在家里修这么个练武场也没甚大用,总不能是修给孟老爷子打太极用的吧。
“与其让这院子荒废着,还不如用起来。”孟怀泽拍了拍秦铮的背,语重心长地说道,“一来,本少爷近来确实想锻炼锻炼筋骨;二来,等老头致仕,练练太极八段锦什么的,也有益于身体健康。”
好吧,果真是给孟尚书打太极用的。秦铮有些语塞。
“再者,不是还有你吗?”孟怀泽突然转身面对秦铮,一脸玩笑道。
“我?”秦铮有点懵。
“知道你功夫好,此前每次让你给我演练一段,顺便教我两招,你都借口我这院子太小,怕碰坏了东西,想看你练个武,还得看好时辰跑到秦府去,每次就看得到个结尾。”孟怀泽指了指身后空旷的练武场,“现在,你没理由拒绝我了吧。”
“我这功夫有什么好学的,你要学,不如找个武教师傅来的顺手。”秦铮无奈。
“快快快,趁我爹回来之前给我露两手,原来你当禁军统领的时候别人都把你传的跟神话似的,我倒要亲眼看看。”孟怀泽说完,直接跑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一脸看戏的神情,还努力地鼓了几下掌。
秦铮扶额,这兄妹俩的无赖程度真是个顶个的高,眼看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好招来此前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聂稳,从他手中拿过了自己的佩剑。聂稳有些担心,以眼神示意,秦铮看见后,只是回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叫他不要担心。
其实在孟怀泽跟前演练一番倒也无事,好歹当年秦铮也是他的武教师傅,他跟着练了几年,如今一招一式也都是那个人的模样,这也是为何他当年会毅然决定假冒他进京的原因之一。如果现在推脱,反倒显得自己心虚,像孟怀泽这样的人精,就算不懂武,也能看出些其他端倪。
秦铮单手握剑站在院落中央,凌厉的眼神随着剑锋所指的方向望去,长剑在他的手中翻飞,带起了院中地下薄薄的灰尘,在他的周围扬起,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身形,继而寒光一闪,一柄利剑从中刺出,干脆利落,招招杀气,就像是一个睥睨疆场的将军,一身傲骨骤出,让人无从招架。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抵百万师。
坐在石凳上的孟怀泽此时脑海里,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有些悲壮,却是荡气回肠。
他看着此时正在收势的秦铮,背对着他的一身黑色劲装,束起来的黑发,手上的那把黑色长剑,以及坚毅的侧脸,怎么看,好像都是原来那个人的孤高样子。
孟怀泽看到秦铮收剑,顺势从石凳上起身,连连鼓掌叫好:“不愧是世安,今日可是教我大饱眼福!”
秦铮将收好的剑拿在手上,看到孟怀泽一脸满足的模样,算是暂时安下了心。
其实他刚才的动作里也有瑕疵,但孟怀泽不习武,也应该没有看出来。
“你刚在舞的那套剑法实在巧妙,是你们家祖传的那套绝技?”孟怀泽询问道。
“绝技?你说刚才?”秦铮有些诧异。
“是啊,你之前给我提过一嘴,我一直想看你都无情地拒绝,今天这个我从未见过的招式,是否就是你那压箱底的私藏剑法?”孟怀泽一脸好奇地盯着秦铮,似是一定要问出个答案。
秦铮有些许慌张,看着孟怀泽的眼睛,强装镇定道:“你既说了是压箱底的,那就不能随意展示不是?”
“哦。”孟怀泽有些失望地转过身,他紧紧地抿着嘴,脸色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这种神情,还从未在孟怀泽这张成天嬉皮笑脸的面容上出现过,“你怎变得如此小气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会什么绝活,一直在糊弄?”
秦铮看着倒是有点不忍,只是安慰他道:“待你有空,我在秦府给你演示一番就是了。”他虽不知道什么绝技,反正孟怀泽也没见过,到时候忽悠两下,过了就行。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孟怀泽的精神又重新振奋起来,揽着秦铮的肩膀,拍了拍道,“说好了,可不准诓我。”
“放心,不骗你。”秦铮将他的手从肩上扫下来。
“是吗,那就好。”孟怀泽似是有些不放心,一个劲地反复确认,直到孟绾从侧门那里又冲了过来,下台阶时差点摔倒,孟怀泽赶忙去扶,才彻底终止了这场对话。
“孟绾,又不长眼睛了是不是!”孟怀泽有些焦急,这天气愈来愈热,身上本就穿的少,倒时候摔的蹭破了皮,再哭也得自己受着。
“哥,我这不是着急吗,你消消气,消消气。”孟绾知道孟怀泽是担心他,所以也罕见地没同孟怀泽较劲,“爹爹回来了,他让我来叫你们俩去书房见他呢。”
“孟大人回来了?”秦铮问道。
“嗯,你们快过去吧,我还要去小厨房帮母亲和姨娘做饭呢。”孟绾笑着跑开了,临走前还转过身来补了一句:“秦铮哥哥你今晚可有口福了,母亲和姨娘听说你来了,老早就准备要亲自做你平日里最爱吃的菜呢。”
“母亲要亲自下厨?”孟怀泽感到有些诧异,随即向秦铮投过去一阵羡慕的眼光,“世安,我平日里可都没这样的待遇。”
秦铮忽视了孟怀泽嫉妒的眼神,直接招呼着他赶紧带路去书房。
两人到达书房门口时,孟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站在一个博古架前仔细擦拭着他心心念念的奇珍异石。
“爹,听说你找我。”孟怀泽直接带着秦铮进了书房,大声询问道。
孟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手一抖,手里的一颗玉石差点摔在地上。他小心地把玉石放回原处,转过头来训斥道:“谁找你了,你个混小子,进门前不知道打声招呼吗!”
“爹,我是你亲儿子,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生疏呢,你说是吧。”孟怀泽打着哈哈,不着痕迹地退到了秦铮的身后,“何况世安还在这儿呢,给我些面子。”
“面子?里子都被你丢的差不多了,你还要面子。”孟川对他这个儿子甚是无奈。孟怀泽聪明,为人处世极为圆滑,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交得一些,大智若愚,明哲保身,有这么一个儿子,孟川其实是极为满意的。但与此同时,孟怀泽也不免长时间混迹在一些风月场所,勾栏酒肆,得了个浪子名号,可能就是孟怀泽何况年龄都这么大了还没成亲,这个名头就有越做越实,甚至是有些,愈来愈乱的趋势。
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本性纯良,可他这张老脸,还是要些面子的。
所以父子俩之间的这种默认的相处方式,也就是孟尚书发泄牢骚的途径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孟怀泽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名声。
反倒是秦铮看着父子俩拌嘴,先是有些惊讶,毕竟无论何时在皇城里看见孟尚书,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温和样,很少有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其次便是打内心里有些羡慕,他和父皇之间,永远都有着一股散不去的生疏感,连交流都很少有,没有感情的关系,又如何吵得起来呢。
秦铮脸上不免有些落寞,但也很快就收了起来,他恭敬地走到孟尚书跟前行礼:“孟大人可安好?”
“好好好,快起来,都是一家人,怎的许久没来,还变生分了?”孟川笑道,赶忙同秦铮在一旁坐下。自从当年平王事发,秦府抄家流放,这孩子就去边关受了不少苦,被先皇召回来之后,就一直都是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他看着心疼,也就有意无意地让孟怀泽去关照关照,谁知这俩孩子还成了朋友,他心里也乐得如此,自己就把他当成了另一个儿子。可谁知,前些年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不仅秦铮消失了一年多的时间,孟怀泽也低沉了许久,此间种种,还都是有一次怀泽喝醉了才不小心透露了些。
直到他重新在朝堂上看见了秦铮,虽然带着面具,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有了些许改变,现下看来,却也是再合情合理不过。
人活着,回来了就好。
孟川有些感慨,一时间没有说话。秦铮感到有些疑惑,试探性地叫了声:“孟伯父?”孟川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和秦铮有的没的话家常,孟怀泽时不时插几句嘴,一屋子的氛围越来越暖。
“爹,刚才世安在后院舞剑,我看了着实惊讶。”孟怀泽又提到了刚才在练武场的事,语气都很应景地提高了些。
“你以为人家都同你似的,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孟川的语气里满是嫌弃,看着秦铮将才放在桌上的长剑,也就理解了。
那把剑的剑鞘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块圆形的镂空玉片嵌在上面,倒与秦铮周身的气场相得映彰。
孟川平日里的一大爱好就是收藏各种奇珍异石,玉石也是其中之一,他也不免多看了两眼剑鞘上的玉片,眯着眼睛,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他将那把剑挪到跟前仔细打量,那是一块通体青透的玉片,镂空打造了一些纹饰,里面还有两条不起眼的白色纹理,交错其间。
孟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去摸了摸那玉片的质感,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奇怪起来。
秦铮看着孟川拿着那把剑出神的样子,有些疑惑,问道:“孟伯父,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吗?”
见孟川没有回答,秦铮还想继续追问,但却被孟怀泽截住了话头:“世安,你知道我爹一向喜欢收集这些石头,定是对你那剑鞘上的玉感兴趣,这才一时走神。”孟怀泽如此解释,但语气却并不是这么肯定,“是吧爹?”
“哦……哦,对。”孟川应和着,却没有抬头,只是询问道:“世安,你这玉是一直都嵌在这剑鞘之上的吗?”
“这玉,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秦铮再一次慌了,手心里攥的出了汗。这枚玉佩是他原来当太子时随身佩戴的私密之物,也是他父皇命人打造的,他同弟弟一人一块,周振南将玉佩赐还回来之后,他就重新找人将玉佩做成了剑鞘上的装饰,毕竟带了这么多年,还是舍不得离身。
难道孟尚书认出了这块玉佩?
孟川听见他的疑惑,却笑得很轻松:“没什么不对的,只是你知道,我最爱收集这些玩意儿,我瞧着你这个玉质地不错,很特别,就想问问你从哪得到的,有机会我也去找找。”
“哦,原来是这样。”秦铮听了孟川的解释,心防倒是放了些,但那块大石头却还没完全落地,他只是回答道:“这玉是陛下赏给我的,至于是什么玉,世安也不清楚。”
“是吗……”孟川若有所思地把剑放了回去,许久都未言语。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仆役的声音,说是孟夫人叫他们去前厅用晚饭,三人这才重新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往前厅去了。
饭桌上孟家兄妹时不时拌嘴,孟尚书出声呵斥以及孟夫人在一旁隐隐偷笑,秦铮看热闹看的起劲,一顿饭吃的也可谓是宾主尽欢了。
晚饭后,秦铮也准备回府了,在聂稳去将马匹牵到大门口的时间里,孟怀泽也一直和秦铮站在孟府门前等候,街上各户人家门前都亮起了灯笼,谈笑声透过高墙传到两人耳朵里,倒显得这黑夜少了几分寂寞。
临走前,孟怀泽走下台阶牵住了缰绳,抬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秦铮,笑着问道:“世安,你答应我的事,记住了?”
“你说了这么多次,我还记不住?”秦铮反问道,对孟怀泽的问题显然有些不理解。
然而孟怀泽却是异常正经地盯着马上之人的眼睛,再次询问道:“不骗我?”
“你且放心吧,一定不骗你。”秦铮目下还有些着急着回家,加之灯光昏暗,他也没看清孟怀泽脸上的神情。
“我相信你,世安。”孟怀泽这才松了手,退回到府门前,打趣道:“快些回去吧,看你这么不耐烦的样子,见色忘义的人。”
“那我走了。”秦铮这次倒是罕见的没有反驳,再次告别之后便同聂稳二人骑马离开了。
孟怀泽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隐在了黑夜里,才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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