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魔君的谕令

王达向来视权如命,如今魔族寻衅长平,他明明知道宗晏不是怀柔之主,却还是称病躲在府中休养,已经七日不曾上朝。

这日,朝会如常进行。

通禀太监连滚带爬跑进宣政殿,他面色震恐地爬过殿阶,簪帽歪斜,十分狼狈。

“君上,魔域使者来朝!”

原本安静的朝堂如石投湖,顿时哗声四起。

魔君怕宗晏不出兵长平,终究忍耐不住,特地派了使者携谕令前来。

主和派不怕魔域再提什么新条件,说句难听的,人族现在已经沦为魔域附庸,要杀要剐都是魔君动动手指的事,才平息不久的绥京怪病和长平祸乱,根本就是给继位后大用神策军的新帝一个警告。

宗晏一向主张只战不和,主和派乱了阵脚,生怕性子柔和的皇帝会硬刚魔使,给人族招来无妄之灾。

不等他们商议好对策,便见一个老者佝偻着背,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大殿。

老者的颧骨高高凸起,两处眼窝深陷,面色覆着蜡黄色,整个人非常枯瘦,一头斑白发丝乱蓬蓬的,仿佛许久没有打理,他身上仅穿着件油腻破旧的粗麻布衣,像极了荒市街头流浪的乞丐。

浓郁的腐烂死气弥漫开来,这是逆天篡改寿命的惩罚。

朝官们纷纷以袖掩面,往两侧避开。

魔使肩上立着一只红眼秃鹫,目光摄人,那双钩爪利如弯刀,深深刺透了他的肩胛,墨色的血凝在肩头,黑雾缭绕。

魔使十分年迈,行动迟缓,他将右手放在胸口,颔首致意大殿上年轻的皇帝。

“小人此番前来,是要向您传达我王的谕令。”

那只红眼秃鹫如箭飞起,化作浓黑的雾冲向天际,随后急速折返,扇翅轻缓落回魔使肩头,坚硬的长喙上叼着一卷谕令。

魔使伸出枯瘦的手,红眼秃鹫便松开长喙,那卷谕令掉了下来,正中掌心。

谕令二尺长,由人皮和人骨制成,浸泡人血,腥臭无比,上面还刻满了被下了禁制的符文,只要人类误碰,便会瞬间被吸干精气,变成一堆黑灰。

因为受魔气侵蚀,人骨的质地已经如同墨玉,黑雾缭绕不止。

魔使低垂的三角眼中厉色一闪,将那人皮谕令掷出,阴沉着低喝一声:“去!”

谕令在半空中平展开,狂涌的黑雾霎时间冲出,飞速朝大殿正中掠去。埋伏暗处灵狐卫如鬼魅般涌出,拔剑将魔使围了起来,戒备森森。

谕令直指宗晏眉心,像利箭破空而来,气势凌厉,却被宏伟王气挡在了五步远处,掉在地上碎成数块。

魔使面色诧异,他猛然抬头,看着坐在上首面色肃然的小皇帝,低低笑了起来。皱如枯树的脸皮被牵动,浑浊眼珠死死盯着少年,阴蛰渗人。

这个孩子再小,也是六界共主之一,是凡间的王。

宗晏没有看那道不平等的谕令,缓缓走下大殿,拦着的灵狐卫往两侧退开。

如山压迫而来的宏伟王气罡正无比,魔使身上的煞气迅速流失,被灼烧得滋滋作响,本就佝偻的背低了又低。

拄着拐杖的手不停发颤,佝偻身形让他没办法再抬起头,只能看到在面前停下的暗龙纹锦靴。

秃鹫仰起脖子,发出几声尖利的叫声,爪子往肩胛刺深几分。

魔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忍着痛感,假意劝道:“您确定要如此对待,那充斥着我王意志的神圣谕令吗?”

宗晏依旧直视着魔使,目色清澈,没有看那碎成数块的不平等谕令。

魔使讪笑一声,肩头剧痛无比,流出了更多墨色的血。体内煞气流窜,冲撞着半腐的脏器,他拄着拐杖,竭力想在宏伟的王气前撑着佝偻身躯。

“我王的意思,只要人族割让边疆宣启、凉州、平阳、赤川和邺城等五座城池,作为魔军降临人间时的集兵点,长平一事便就此作罢,魔族会考虑罢兵休战,给人族一个喘息的机会。”

大殿内哗声四起,臣子们神色各异。

这五座城池无一不与魔界毗邻,无一不是边疆要塞、军事重镇,一直以来都拱卫着都城绥京。

割让给魔族,无异于彻底敞开凡间大门,到时候魔军长驱直入,灭掉人族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一位青袍大臣冲出来,神情愤慨地高声质问道:“就此作罢?魔使的意思,难不成长平祸乱错在人族?”

“小人并非此意,只是,人族似乎没有选择的资格。”

魔使颔首,不觉得魔族所提的议和条件有多荒唐,他看向宗晏,声音暗哑无比,“您的每一位先祖都做得很好,我王待他们并不差。”

言下之意,若宗晏肯接受这道不平等的谕令,日后便能受到魔君照拂。

宗晏拂了拂衣袖,仿若听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人族的累累白骨还在祭魔坛上砌着呢,那失踪的一万壮丁被魔人剥皮剔骨,嵌在了肉身墙和骷髅崖上,才过去半月,魔使都忘了吗?”

除了之前召见的许忠和宁知微几人,臣子们只知道那些壮丁被俘去了魔人城,本以为是当了奴隶,不曾想他们皆已惨死在魔人屠刀之下。

如今听闻宗晏陡然挑明,众人心中悲惧交杂。

魔使被戳破心思,依旧面不改色地假意奉承:“诚然,您在寒髓深渊那几日,为人族争取了宝贵的机遇,取消了下一次魔族大祭,可纵观古今,有几人敢如此悖逆我王?”

他用粗粝的手掌安抚着躁动的红目秃鹫,垂着头低低笑着,浊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君上贵人多忘事,或许早已记不清,在寒髓深渊那几日,若不是天帝挡下了我王那道强悍的煞气,您还回得来么……”

没等魔使怪声怪气说完,灵狐卫的刀铮然一声出鞘,架在了他脖子上。

宗晏当初因孙愚和难民之事,经历了一次生死大难,转醒之后心思沉郁,不曾和臣子们细说过会晤的具情。

大祭取消本是令人族大喜之事,可被皇帝曾遇死劫的消息一冲,无数细如蛛网的恐惧便攀附在臣子们心头。

宗晏尚未立后纳妃,膝下也没有子嗣,如果她死在寒髓深渊,帝位空悬,将引得那些以郕王为首的强悍藩王纷纷起兵争权,届时于内忧外患的人族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您确定不再考虑献城求和吗?”魔使收起几分讥讽,趾高气昂起来,对于能否说服宗晏,他有必赢的信心。

“朕很小的时候,怕魔惧魔,后来发现,恐惧并不能停止杀戮。”

宗晏的声音低了,她缓缓走到碎裂的谕令前,蹲下身看着那几乎快散尽的黑雾,目色渐深,话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乱世,唯有以战止战。”

魔使努力仰头,诧异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像听了个荒诞的笑话。褴褛衣衫下的魔气已经被灼烧得所剩无几,他伸手作弯钩状一抓,地上散乱的碎块便重新聚成完好的谕令。

“尊敬的王啊,我很欣赏你的作为,可和无所不能的魔对抗是不现实的,人族应该认清自己的渺小,虔诚侍奉强大的魔。”

魔使手持谕令,将右手放在胸前,再次颔首致意,,话语之中却裹挟着胁迫,“我王说您若不答应,这份谕令就是魔域下的战书,小人相信,您知道孰轻孰重。”

溟珞说,路还很长,不妨大胆一些。

宗晏想起那日二人相见的场景,又被魔使的话一激,心中最后犹豫被彻底抹去。

“前些日子的宣启血雨,绥京死伤无数的那场怪病,边疆损毁的十三城还未重建,到如今的长平之祸,哪一桩哪一件,魔族曾收起过劫掠之心?”

宗晏的话转了一圈,落在老者身上,她的语气平静下来,已显现出几分人主之风。

“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没记错的话,魔使之前也曾是人族。”

魔使被当面揭穿,并不觉得尴尬,“人的一生匆匆不满百,从我归化臣服那时起,就已经脱离了生与死的束缚。”

他不认为背叛人族是一种耻辱,反而满是优越,言语中颇显得意。

“我当了一千三百年的魔使,魔君给予了我无上的殊荣,坐拥无尽力量和奴役凡人的权利。”

宗晏敛起笑意,话语轻缓无比,“人族可杀不可辱,回去告诉魔君,朕会穷尽毕生心血,与之一战。”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明明很温和的声音,主和派的朝臣听着却是如雷贯耳,像惊弓之鸟般跪下,各个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食君禄,但不愿忠君事。

两族开战,平头百姓不过一死,可对他们这些位及人臣、坐拥万贯家财的人来说,最不愿见到人死财散的结局。

主和派大臣实在想不通,皇帝为何要为了那些贱民,不顾代价,执意要和魔域撕破脸,把人族拖向更深的泥潭。

只有对魔族劫掠视而不见,他们才能安稳地享尽荣华,直至百年。只有牺牲那些平头小百姓,才能使他们富贵依旧、侯服玉食。

“君上!不可!”

“三思啊君上!”

“君上……”

魔使见小皇帝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他阴沉着面色,再次掩胸颔首。

“一年之后,长平城外,魔人静候您的驾临。”

他拄着拐杖佝偻着往外走去,老态的声音响彻大殿:“神太虚伪,妖太自私,鬼太重欲,人太卑怯,唯有释放本真的魔,才让我百般臣服。”

那红目秃鹫飞向大殿外,化作一架黑雾缭绕的羽车。

魔使在殿门外停下脚步,侧头看着那些惊恐不已的主和派大臣,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人人都笑我厌弃我,人人都想成为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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