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扶危拯溺

短短一句话如同巨石投湖,在宗晏不平静的心里砸出更大的波澜起伏。

“吕效平带着一万将士冲营后全部战死,破了大营的防护圈,魔军长驱直入大肆屠戮,暴雨降下后魔人撤兵,所设用来压制魔气的灵符阵被毁,宁大人带着剩余军士进入了长平城内。”

宗晏的心情大起大落,十万大军没有全军覆没,她心里忽然有了寄托慰藉,如今喜极而泣,转身望着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长平城,不知是哭是笑。

魔族惧雨,可人族不怕。

那些随吕效平冲营的士兵被魔兵挖食心脏后,虽然身死,但却染了魔气。

如今遍地血水的浸养下,被挖去脏腑食了脑髓的躯壳竟然发生了异变。人魔两族血液混杂而成的血水忽然倒流,从伤口流入尸体的经脉之中。

正在抬尸的卫队看着那些经脉开始发黑、脸色血管外凸的尸体,察觉到不对劲,要退开时已经来不及。

残缺的尸体陆续睁开眼睛,眼白已经黑如墨,幽幽直视四散而逃的护卫。

撕心裂肺的惨叫透过嘈杂的雨声传来,溟珞远眺而视,看到那些魔化的尸体发了狠,大力扑到护卫身上撕咬,场面血腥无比。她目色一凛,数百张灵符撒向空中,化作排列整齐的符兵。

“去!”

一声令下,符兵持刃冲向魔化的尸体。随着符刃飞速刺砍,魔化尸体的头颅相继滚落,断口处燃起一簇簇青蓝色的符火,在雨中徐徐烧着附着经脉的魔气。

符兵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看清。被扑咬的护卫甚至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些头颅被斩下,黑血喷溅。等一万魔化尸体均被斩首,附着经脉的魔气被烧尽,符兵们才收刀立剑,回到溟珞身边。

宗晏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看到几百个甲胄在身、装备精良的符兵齐齐持剑跪地,朝溟珞行了一礼,随着狂风骤起,变回了一张张灵符。

她仰起头,抹去脸上冰冷的雨水,看着那些灵符飘旋于四周,渐渐被雨水打湿,贴在满地泥泞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宗晏心有余悸,她看向未被淋湿半分的溟珞,话里含着几分恍惚,“尊者,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那些被濡湿的灵符忽然从血泥里飞起,在漫天雨水中洗涤一净,而后汇聚起来,凝成一张薄薄的符纸,落回了溟珞手中。

“让护卫队收拾好大营,魔化的士兵,先不必为他们敛尸,等过几日魔气散尽,暴雨停歇,我会前来为他们召魂,届时,你命人举起刻着他们姓名生时的魂幡,被魔人咬伤的残魂会跟随指引回到绥京。”

溟珞说罢,似乎觉得自己做了太多,便止住话音,往远处走去。

“您要走了吗?”宗晏迈着虚浮的脚步追上去,问得有些急。

见溟珞去意已决,宗晏终于把藏于心中数年的想法说出,神情肃穆,正色而语。

“自从城西暴疫伊始,已经整整三年,朕如今正值车胄,堪堪十八岁而已,奈何身子病弱,每每遇到难关,皆是偏劳您救我于水火。”

“朕心实在有愧,想以国师之礼相待,望您,能助人族完成伐魔大业。”

宗晏立在雨中,一番言辞殷切而诚恳。

溟珞想起曾为宗晏卜过的凶卦,伐魔的结局就如少年浅薄的生命线,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命数如此,终究壮志难酬。

她怀着助人族之心,可是天道在上,干预太多反伤自身。

“人魔两族之事,我亦受掣肘,你有除魔之心,这很好,只是,我曾暗中替你观象,你这一世,只有三十之数,若坚持伐魔,会死得极其惨烈,没有善终结局。”

“我不怕!”宗晏往前几步,病容之中,目色坚毅无比。

“将来怎么死,死在哪儿,我不知道,这都是命数。您有神通,必然知晓我的从前,知晓我为何性子温弱却执意如此。”

溟珞不动声色地设了禁制,将她的话音阻隔起来,卫队们忙着搬运尸体,再也听不到只言片语。

宗晏望着满地残骸,言语中不由得染了几分怨恨和苦痛。

“先帝先皇后之死,并不是郁疾,长乐宫的秘闻也非宫人杜撰,萧山那场变故更不是意外。”

“我恨透了魔族,距离我的死期仅仅只剩十二年,我不怕死,可这时间太短,也许我终其一生,都难以拨开压在人族身上阴翳的云霾。”

在这瓢泼的雨中,宗晏再一次把自己深掩心中的伤窥于人前。她的话音渐渐低下去,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许多年前。

关于长乐宫的秘闻,只有老一些的宫人才知道,不过他们大多已被先帝秘密斩杀,或是流放宫外。

等到宗晏继位之时,昔日凌霄争放、人声不息的长乐宫,已经成了重兵把守,不能踏足的禁地。

长乐宫的秘闻,究竟是什么,自从小林子被弗陵溺死在尚食监后,再也无人敢提及。

溟珞暗中帮助人族,是私心不忍,但不愿太多人知悉自己的存在,如若成了朝廷的国师,必得显露人前,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你不必忧心,来日若遇难事,我会相助。”

郭昂已经挎剑朝这边走来,溟珞便不再多说,撤掉隔音禁制转身往雨中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在宗晏耳边久久不息。

“那位唤作宁知微的臣子,会是你伐魔大业上的得力臂助。”

等到那高挑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雨中,宗晏才被郭昂的呼声拉回神思,她望着死寂一片的长平城,沉声下令:“带着医官速速进城,不要耽搁。”

上次壮丁被俘后,长平城的百姓怕魔人再临便陆续搬出,如今已成了野草杂生的空城,满目萧条。

城门一开,那些在城中处理伤势的士兵便如惊弓之鸟,纷纷持剑四散。等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下。

“不是魔人!朝廷的援兵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中呼声四起。

数千车粮草药物从城关处运进,看着随军而来的众多医官,士兵们喜不自胜。然而等队看到那插着龙旗的车驾,他们欣喜的神情便转为惊惶,心中震意久久难平。

士兵们跪地,甲胄声久久不息。

“末将拜见君上,君上万安!”

宗晏本就心忧难安,此时望着在雨中行礼的士兵,再也坐不下去,从车驾上下来。这时士兵们才看清,她所着龙纹盔甲已经湿透,沾满了脏污的血水。

“郭昂。”宗晏朝身后喊了一声。

禁军副统郭昂迅速上前,垂首静听吩咐。

“命人把药物卸下,让那些随朕来的医官速速替将士们疗伤,不可耽搁。”

“诺!”

宗晏抚慰了躁动的军心后,先去看了许忠,他躺在木板上,心口的纱布被纱布厚缠着,随着微弱的呼吸濡渗出更多鲜血,未脱离生死考验。

随军西驻的医官并不知援兵来了,抬头看到面透病色的宗晏立在跟前,捣着药的手停住,慌张扑过来行礼,“不知君上驾临,微臣惶恐!”

“许将军伤势如何?”

“血已经止住了,只是如今大营被毁,药材不足,臣实在是有心无力。”医官答得毕恭毕敬。

宗晏朝门外略略招手,两位提着药箱的医官便走了进来。

“偏劳卿等,不可让许将军有事。”

几位医官不敢懈怠,得了旨意就提着药箱快步上前,为许忠包扎伤口。

宗晏侧过头,看向隔壁那紧闭的房间。

宁知微就在里间,隔着一扇门。

距离进入长平城内,已经过去大半日。她的腰腹被魔人抓伤,几道血痕直击要害,此时意识已经混沌,奈何女子之身,医官只能把药箱递与灵狐卫,细细叮嘱她们该如何做。

阿肆阿伍给宁知微包扎伤口时,除去了她被血水泡透的衣袍,那枚玄符也一同被带离。可到房门口时,玄符忽然生了意识般,从盆中衣袍钻出跳到地上,在阿肆阿伍看不到的地方,迅疾地钻进了宁知微的中衣里。

宗晏心中忧急,走过去便要推门而入。随行的医官吓了一跳,赶忙扑过来提醒,“君上,宁大人在处理伤口!”

眼前少年贵为君主,真要进去他也没办法,只是宗晏至今未立后纳妃,当是没存有这些心思,若她清醒后看到自己在女官房中,日后君臣之间该如何自处。

宗晏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的身份,终究唐突。她收回手,垂在身侧有些失落,又忽然庆幸当初令同为女子的灵狐卫阿肆阿伍随行,否则宁知微如今身陷囹圄,没有任何办法相助。

不知过了多久,门从里面拉开,阿肆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水走出来,搭在上面雪白的拭巾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宗晏虚扶住要行礼的二人,特地别过脸去,没有看房中景象,而是问道:“宁大人伤势如何?”

阿肆态度恭敬,不敢隐瞒,如实答道:“大人所伤位置紧贴脏腑,奈何魔人突袭,耽搁许久,受混着魔人血的血水浸染,药物粮草又尽数毁于营中,军中医官难以亲自替她视疾,如今已经不大好了。”

“属下没有护住大人安危,请君上降罪。”阿肆跪下,颇为自责。

宗晏往后退了几步,久久难以回神。湿透的盔甲仿若结了冰,刺骨的寒凉慢慢渗进了身体,她勉强笑着,语气低低。

“十几万魔人突袭,不怪你们。”

怪我来得太迟。

车胄之年,代指十八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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