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隐风舞

溟珞离开神隐坞已经八个月了,这漫长的时间里,萧湄大多都在洗髓池度过。

心思一旦沉潜下来,万物都变得耐人寻味。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苦行僧,日日坐于洗髓池圆台之上,只顾凝神冥思,不问别事。

就在溟珞前往长平战场那日,闭塞已久的通灵眼终于突破关窍,到了最高境界。

这也就意味着,萧湄不再只是可以聚阴开阴路,召唤鬼魂守卫自己。如今那些无根野鬼已经成了她的附庸,她愈强则鬼魂愈强,形神合一攻守兼备,随时可以控制它们的思想。

更重要的,萧湄凝聚精纯阴气,拥有了比螭蛟鞭更强的武器——唤灵旗。

在神隐坞这一年多,萧湄怕溟珞在人间再遇险境而自己不知晓,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传音一次,听到溟珞的声音,她亦会莫名心安下来。

她什么都说,大到渡劫场的开合,有哪位神人忽然驾临,小到洗髓池旁侧开了几簇苍蓝的鸭跖草。溟珞性子寡淡,不喜言谈,却总能耐心听完琐屑的事。

萧湄同溟珞说过自己在神隐坞的许多事,唯一没有提及的是,从那次梦到满天黄沙与鬼魂之后,她每日在洗髓池冥思,都会经历与以往不同的全新梦境。

每一个梦境,都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萧湄时常在醒来后,依旧神思恍惚,久久不能从梦中挣离。

“你来了。”

“带我走。”

不管那些梦境如何流转变换,那个和萧湄极为相似的女子,依旧只是抱膝坐在原地,行迹孤单,不厌其烦地赘述着这两句话语。

她坐在万鬼中央,一遍遍地呼救。

萧湄每次奋力朝她奔去,可是那短短的距离如同天堑,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她似乎只存于梦中,一旦梦醒,便随黄沙消散。

这次洗髓池冥思,长达一月。

萧湄在梦中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子,她放弃了追逐的打算,而是站在原地,在漫天的风沙中,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

“你认得我?”

女子也许真的听到了萧湄的呼喊,远远地朝她望来,笑意浅淡,却没有回答。

萧湄愈发糊涂,可没等她再问,意识凝成的躯体又一次化作碎片,散在了风中。眼前忽然暗下又亮起,长达一月的冥思终于结束。

她这次走出瀑布,最先看到的不是静若雕像的阿九,而是许久不见的图央。他拄着虎头拐杖,面色红润,长眉垂耳,像极了人间话本里描绘的老仙人。

“姑娘这一进去,就是一月,让老朽好等呐。”

早早潜伏一旁的龙驹扑上来,萧湄不好躲开,被它撞了个满怀。

神隐坞的水土不仅养人,就连只食梦境的三途魇也能养得如此健硕,毛皮水光油亮,比刚来时整整大了一圈。若萧湄还是未经灵气滋养的凡胎,必定被这冲击力撞得殒命当场。

萧湄顾目环视,果真没有看到阿九的身影,以往每次自己出来,都是最先看到他。图央虽然精神矍铄,但到底是高龄之辈,在外头等她总归过意不去。

萧湄扒开龙驹热情的爪子,疑声问:“图老这是……”

图央这时才想起来没有同萧湄说自己的来由,于是展眉,笑意和蔼。

“明日,姑娘便要回人间去了,只可惜这次冥思时间太长,老朽闭关修行的时候又到了,来不及多言,就在这里同姑娘叙别罢。”

萧湄更加糊涂了,“我要回人间?”

说罢,她眼前一亮,声音都跟着高了些许,染上几分喜悦,“溟珞要来吗?”

得到图央肯定的回答,萧湄心里忍不住雀跃起来,就连闹腾不停的龙驹也看着顺眼了几分。

自从神隐坞一别,她已经八个多月没有见过溟珞了。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人,方才那个梦留下的阴翳都散了许多。

“神隐坞没什么好做礼的,桃花谷花期已至,灼灼而盛,临行前,姑娘如若得闲,便去那看看罢。”

萧湄点着头,左右冥思已经结束,时间多得很。她总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地方,但脑海里的印象太过模糊,罩着朦胧的雾气,难以辨得分明。

这一年多来,受洗髓池灵气滋养,即使几日甚至一月不进膳食,萧湄都无丝毫不适。于是午间的时候,她便在蓝衣童子的带领下,去到了水泽的最东侧。

最初来神隐坞时,她乘着车驾跑马而下,曾远远地看到一片葱郁的林木,如今天气暖和,谷里桃花争相盛放,将青葱枝叶掩于一簇簇粉白之中。

放眼望去,满目灼灼。

桃花谷极其广袤,几乎占据了水泽的四分之一。

名唤桃花谷,其实各种花争奇斗艳,萧湄只堪堪认得几种,其他一概不识。虽然花类繁多,但花香并不浓郁,各自有各自独特宜人的清香,交织起来送到鼻息之间,却并未混杂一片,稍稍留意便能分辨出来。

各色花树中,数十个蓝衣童子挎着竹篮穿梭其中,趁着日头正好采着花朵。

桃花谷中间,散布矗立着近百座矮小的木屋,所用的木头不知是何材质,经历了前段时间渡劫场开启的一场骤雨,竟未有腐朽痕迹。

引路童子顺着萧湄的目光望去,而后垂下头恭声解释道:“姑娘,那是主家的酒坊。”

“图老还会酿酒?”她来神隐坞一年多,还未听过水泽东侧有这么个地方。

童子笑着回道:“主家无别的爱好,最喜饮酒酿酒。”

他将萧湄带到最近的一座小木屋外,吱呀一声推开了门,里面窖藏的上百坛酒映入眼帘,酒香扑鼻而来。

“这一屋子,是主家前些年摘了最鲜嫩的梨同草酿成的,味醇甘香,再远一些,”童子指了指离他们约有五十步远的另一座小木屋,“那边是旋覆花酒和杜松酒,不过是新近才酿的,酒味还很淡,不能入口。”

萧湄环视望去,桃花谷约有百座木屋,这么算来,这里面竟藏了近万坛酒。

“来时,主家曾吩咐过,让仆启几坛给姑娘带回人间去。”童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本厚厚的图册,递到萧湄手中,上面详细记载了桃花谷那些酒的名称、用料、口感和藏时。

“姑娘且慢看,哪种得你青眼,细说与仆,仆去取来。”

萧湄没急着翻开图册,而是无奈笑道:“图老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平素不近酒水,带回去恐怕也是糟践神物。”

“主家说,喝不喝在您,送不送是他一片心意,您来这里一年多,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回去。”

话已至此,萧湄不好再拒,只低头认真翻看起图册来。

图册记载之详述,字里行间便能隐约透出酒香。酒名起得极好,什么梨花塘、留春住、雨魂,下面都跟着一长篇的叙述,几乎是一页一酒。

萧湄本不想要,如今看着图册上的形容,倒为难起来。

她一页页地读着,到了最后,竟然翻出一页空白来。

萧湄疑心自己看错,又倒回去仔细一看,这时空白的书页忽然浮现了字迹,用墨浅淡地随意写了两个字。

雪隐。

再翻一页,还是两字。

风舞。

萧湄有些奇怪,其他酒水都是赘着长篇叙述,唯有这两页,留着扎眼的空白。这么一比较,萧湄也不作难了,她将图册递回童子手中,指着这两页道:“劳烦了。”

那小童子探过头来,望着空白无一字的书页,挠了挠头,迟疑地问:“姑娘莫不是翻错了,这两页什么都不曾写。”

萧湄虽心有疑惑,倒也没纠结为何小童子看不出这几个字,耐心答道:“雪隐和风舞,难不成现在还没到酿这种酒的时节?”

童子听罢酒名,不由得暗暗吃惊,他终于知道那两页空白是什么了,转念想到图央闭关前的吩咐,很快便恢复镇定。

“非也非也,仆方才打眼看岔了去,还请见谅。”

萧湄望着灼灼桃花,并未发觉,小童子故意折起了那空白的两页,随着指尖灵力浮动,图册便消失不见。

他朝虚空中探了探手,再拿回来时,已经提着两壶清酒。

“姑娘真是会挑,这都非主家所酿,不知用料,也无人品尝过其味道,所以图册中并无记述。”童子把那约巴掌大小的酒壶放到萧湄手里,恭声解释着,没有提及是谁人所酿。

酒香慢慢漾开,如同柔婉的女子用素手轻抚着鼻息,纠缠难止,久久不散。

萧湄只是闻着这酒,恍恍惚惚间,便已有浅薄醉意,面色酡红。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渐渐不稳,脑海中如小舟浮沉,闪过许多零乱模糊的画面,却无一张能定格下来,让她看清。

“姑娘?”童子轻轻唤了一声。

萧湄如惊雀般回过神,玲珑瓷壶身愈发转冷,冰凉彻骨。她只觉得手中如电闪过,一阵酥麻,混沌的意识终于完全回笼,心里却升起了一种怪异而荒唐的直觉。

她喝过这种酒,不止一次。

萧湄:我平素不近酒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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