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魂阵恶灵们当初被萧湄收入旗中本就不服，如今火焰不仅没有伤及萧湄根本，合众鬼之力凝成的赤蛇还死于溟珞手中，赔了夫人又折兵。

无边怨恨裹挟着它们的思想，疯狂撞击着唤灵旗内的结界。

旗身上的裂隙逐渐扩大，眼看就要碎成数块。

溟珞松手退开，萧湄眼中红光已散，恢复了清明。更浓郁的阴气以她为媒冲向了唤灵旗，只是瞬息之间，旗身裂隙恢复如初。

恶灵们被森冷的阴气打回唤灵旗内，疼得嘶吼不息，身上焰火在阴风吹拂下忽明忽灭。

萧湄瞅准时机，将那碗血液尽数倾倒在唤灵旗旗身上。

霎时间，至刚纯阳的僧人之血将恶灵身上焰火尽数扑灭，煞气尽除，它们元气大伤缩在唤灵旗中央，再无还手之力。

幽冥录亦受狂涌的阴气所激，书页快速翻动。萧湄手执不断往下滴血的唤灵旗，走近那鬼气翻涌的幽冥录。

距离五步之遥时，她将唤灵旗掷出，口中低喃细语，似念似唱地说着奇怪的语言。

只见唤灵旗旗身向上，稳稳立在了幽冥录中，翻动的书页猛然停住。

“随汝血，借旗路，逐汝身。百鬼让道，千魂送行，尔等莫顾余事，随旗速速折返！”

萧湄话音一落，数缕淡金色的鬼气沿着墨玉旗柄攀起，没入了染血的旗帜中，后面还跟着许多混沌的鬼气，等最后一丝僧人残魂入旗，萧湄猛然收旗阖上了幽冥录。

尖锐刺耳的鬼嚎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密室里静得只剩萧湄急促不稳的呼吸声，她似乎无比疲乏，拿着唤灵旗脚步虚浮地走向封着僧人的三十根冰柱。

随着唤灵旗刺破贴在冰柱上的黄符，僧人残魂陆续归位，那些皱若树皮的脸似乎遇水，褶皱慢慢消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冰柱从顶部开裂，渐渐消融，只是诡异的是，它们并未化水，而是直接变作水雾散在了阴风中。

狂涌的阴气倏然收拢，借萧湄之身送回了幽冥鬼界，那些阴气化成的冰晶开始消融，密室内湿漉漉一片。

风息云止，萧湄眼前重影，视物不清，天旋地转间，溟珞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及时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浑噩间，萧湄想要制止溟珞搭在腕上的手，却是因刚刚召魂过度损耗精元，又被大量阴气瞬间流过，此时根本提不起力气。

“你的伤…不可……”

等她说罢，已经迟了。溟珞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时，她四肢的虚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湄立于原地，心中悲意胜过喜悦，她实在不懂溟珞的想法，明明在六赑岛受了那样重的伤，还未来得及去神隐坞修复，便又在自己身上损耗了刚刚储蓄回来的为数不多的灵力。

“你总是如此慷慨予人，是否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体亦会承受不住？”萧湄眉头微皱，莫名有些怨怪，也不知是怪溟珞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无妨，我早已习惯。”溟珞答得极快，等看到萧湄怔愣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覆水难收，她忽而口拙，静了片刻后，遮掩性地走向正在观察那些僧人的悟道。

“他们离体太久，要契合余魂并不容易，明日一早，便能醒来。”

悟道心中担忧略略放下。他十分感激，合掌朝着二人深深一拜，走到曾封印幽冥录的阵眼中央。

因三十冰柱被毁，阵法已破，随着某处开关的启动，悟道身前的地面开始破裂，托着一个裹着数件染血僧袍的石匣缓缓升起。

等悟道解开那些僧袍，石匣的全貌显露人前，四角分别攀附着神兽白泽、相柳、九婴和计蒙的青铜像，匣身上以血为墨写满了赤色经文。

萧湄方才关闭通灵眼的联结，已经驱使那些阴气回到幽冥鬼界，此时石匣处却丝丝缕缕往外冒着至纯无杂质的阴气。

“正德三十二年，小僧随师傅赴宣启讲经，与施主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世间万物都在变更，小僧已记不清施主的模样，师傅曾叮嘱我，如果遇到一位拿着无字书的姑娘，把这个东西交付于她。”

悟道将青铜像分别转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匣中关窍开始运转，许久之后才听到了石钉嵌入的声音。萧湄只看到悟道弯身取出一方布帛包裹的物什，而后朝她走来，似乎带着隐约的腥味。

布帛上亦写满了血色经文，腥臭味愈发浓郁，盈满鼻息。萧湄迟疑着打开，低头看去，却一瞬间没了动作。

只见血色浸染的布帛上，静静躺着两张约书页大小的物什，其中阴气缭绕，质感滑腻。

直觉告诉萧湄，这是人皮。

活剥下来的人皮。

悟道再度走回阵眼中央，抬手按下机关，随着一阵轰隆声，那石匣归于原位，破碎的地面修复如初，仿佛刚刚开裂的场景只是一个幻象。

“这是无字书的关键缺页，三十位弟子以身饲阵，才压住了外泄的阴气，不被有心之人探得，如今将它交与施主，小僧也算了了师傅遗愿。”

萧湄此时才终于证实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测，幽冥录以人皮为纸，以人血为墨，创造了一个比幽冥狱还要恐怖的虚域，里面囚禁了万千残魂。

幽冥录的真正用途究竟是什么，合页之后会是何种模样，萧湄不敢想，她拿着那腥臭的残页，隔着血色黄帛，冰冷的触觉似乎直抵心肺。

“宣启血雨那夜，书中曾浮现几个难辨的字迹，此后便再无动静，我该怎样，才能使其完全显现？”

悟道摇摇头，恭顺道：“无字书浮现所有字迹，需要一个契机，此为天机也，施主自行参破，小僧无法言说。”

萧湄不再问了，她把残页交给溟珞，这样诡谲的东西，自己拿在手中总归很不安。

因为方才晶簇融化，现在密室内都是湿凉的水迹，悟道已经完成慧空圆寂前的嘱托，看着三十位弟子正在缓慢恢复生机，便没有再留的意思，带着二人按着原路折返。

在阴冷的密室内呆了太久，甫一出来，萧湄便感觉石阶尽头正徐徐吹来暖风，就连墙壁上橘黄的烛灯也增添了几分暖意。

等几人回到地面，已经月上中天，寺庙里求神拜佛的香客已经散去，拥挤的人潮消退。悟道把二人送到广陵寺门前时，阿九已经驾着马车候在外头，马儿似乎等得急躁，不安地跺着蹄嘶鸣。

等溟珞萧湄上了马车，阿九要扬鞭之时，悟道却出声截停了他们。萧湄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到悟道立在灯笼影下，整个人都透着股温润谦和。

悟道目带犹豫，几度想要开口，却又将话吞回腹中。他快速转动着佛珠，神色不宁，而后决绝道：“在还未参破启封契机前，绝不可合页。”

说罢这句话，悟道面色急转苍白，即使被橘黄的灯火照着，依旧看不出血色，他像被异物击中一般，步伐不稳往后倒去，只能扶着一旁的石狮竭力稳住身形。

萧湄目色一变，就要下车去，却被溟珞拦了下来。她并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溟珞已经暗暗往悟道身上打入了护命灵息。

悟道泄了天机，逃不过惩戒，方才他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其实在溟珞的庇佑下，只是入水浅痕而已。

这副样子，是做给上天看的。

他们过去，反而会使降下的惩罚更加严重。为打消萧湄的疑虑和担忧，溟珞特地变出一个灵仆，让它带着一枚玄符交到悟道手中。

回程途中，萧湄忧心忡忡，一壁担心悟道接下来会遭遇未知危险，可更害怕的，是溟珞的伤势。

方才祭出唤灵旗时，恶灵驱使赤蛇蹿入萧湄经脉，烧伤了她的手，但早已在溟珞略显强硬的灵力输送中愈合。

这也就意味着，她身上的伤，她的疲乏与困顿，几乎毫无保留地转移到了溟珞身上。

萧湄看着溟珞隐在宽袖中的手，忍住了上前去查看的冲动，她没有问溟珞的伤势如何，而是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神隐坞？”

溟珞见萧湄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若无其事地往里缩了些许，可她目光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动声色地把看似完好的手完全露了出来。

“明日。”

萧湄笑得苦涩，溟珞的愈伤能力她亲眼见识过，即使现在自己冲过去撩开宽袖，也只能看到如白玉无暇的手臂，可如此短的时间，只能遮掩性地恢复表层，伤根还在。

溟珞这一番看似矛盾的举动，其实是不想她伤心罢了。

“溟珞。”

萧湄犹豫半晌，还是将心中疑虑问出了口，“幽冥录里所记载的，是否就是归墟的方位？神隐坞梦中的那个鬼魂，是否就是我遗失的三魂？”

溟珞一直在想该以何种方式同萧湄挑明，可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萧湄聪慧如此，不会容忍自己在谜团中呆太久，她在这般匆忙的情境下，如此突兀又合理地挑明了一切。

溟珞眸中似笑，又似无奈。萧湄身上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时常让她筹谋全乱。

然而不等回答，萧湄斜倚在窗前，任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而后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从宣启相遇开始，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我吗？”

从宣启千里赴绥京，幽冥鬼界之行，阴阳楼和鬼市，天阙之门神隐坞，险象环生的六赑岛之途，一切的一切，都是溟珞带着自己去经历，而且危难时刻，总会义无反顾护在自己身前。

若说那日在青铜船上，溟珞身负重伤还耗费灵力为她愈伤，是萧湄开始怀疑自己心中情感的导火索，那么方才在密室中的一切，便是把萧湄的本心直接刨开置于眼前。

她无法再对那隐秘生长的心思视而不见，她心疼溟珞总是慷慨予人吝啬予己的付出。

世上真的有完人吗？

强大如溟珞，亦只能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保全他人。

萧湄问这句话，只是一时冲动，她闷闷不乐地倚着，并不抱溟珞能施以答复的期望。

然而令人无法预料的是，在片刻缄默后，她听到了眼前人不太从容的话声。

“是。”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幽冥录启封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