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雪狼之伤

马车好似布下了禁制,之后的话音再也未传出。

到了秦府门前,阿九刚勒停马车,溟珞便先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入了府,她浑身笼罩着低压,似乎怅惘而不悦。

阿九牵着马立在原处,摸不着头脑。溟珞的情绪一向控制得体,张弛有度,总是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从未像今日这般,将心中情绪显于人前。

萧湄撩起车窗的旌帘,只看到那渐渐远去、隐在夜色里的高挑身影。

溟珞在恼她。

好似从相遇开始,溟珞从未有过怒容,即使在六赑岛被水影围攻,即使她们落入寄魂阵里生死未卜,她依旧平和自持。

萧湄心绪复杂难言,她第一次看到溟珞的怒容,却是因为自己。

人族生如蜉蝣,短短百载而已,她本就没有长生之念。寻找归墟之途,绝非六赑岛的凶险能相提并论。

方才,她只是隐晦地说了不想去归墟涉险,溟珞便冷成了这般。

找不找得回那去往归墟的三魂,真的如此重要么。

雪狼浑身染血的濒死模样历历在目,青玉哨的力量总有穷竭时,萧湄不敢赌,此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以她之力,是否还能将溟珞从鬼门关拉回。

明明初衷是不愿溟珞为了自己丢失的三魂这般付出,不愿她屡次涉险,不愿她置之死境。

话一说出口,却像是直白的拒绝,成了伤人的箭矢。

萧湄懊悔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溟珞,心中忽而一痛。

溟珞没有等萧湄,在回府后的半夜,叮嘱阿九一些事后,便独自开了传送阵前往神隐坞。

阿九此时才隐约猜出,问题根源在萧湄,他不敢问,亦不敢多想。

第二日,按照溟珞的吩咐,阿九带着萧湄再次借道幽冥鬼界,渡船前往神隐坞。

神隐坞的一切,除了植被更加繁茂葱郁,和去年回人间时没什么不同。只要被水泽里带着花草清香的微风一吹,心中烦郁好似尽数消散。

趁着拉车的异兽在水泽边饮水的空当,萧湄摘了几簇小野花,她挑出最好的几朵妥帖地放于怀中,其他任由龙驹霍霍。

她身为龙驹宿主,如今已能听懂它嗷呜声里隐含的意思。

龙驹歪着头打量那几朵被鼠尾草茎绑着的野花,而后贱嗖嗖地伸出爪子去扒拉,结果不出意外,被萧湄打了回来。

“您要给谁?不是给我的吗?”

萧湄对龙驹的自作多情感到一阵语塞,可它算是问到了点上。

这花摘给谁的?

萧湄总不能说溟珞在恼自己,这花是拿去哄她的罢。

从宣启初遇开始,溟珞身上便裹挟着数不清的谜团。也许是人族身份的禁锢,萧湄好像一直以较低的姿态仰视着溟珞,仰视着她的强大,她的睿智,她遇事的从容与平和。

在溟珞的庇护圈内呆了太久,她好似忘了更重要的事。

溟珞虽非人族,但也有七情六欲,亦会经历伤痛苦楚。

萧湄忽而很害怕想起从前,不是她所经历的二十年光阴,而是那一无所知的,与溟珞的从前。

如果说,在她梦中出现过数次的那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就是溟珞的过往,那么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巨变,使得她变成了如今这副寡言寥落的性子。

萧湄知道,溟珞半夜独自来了神隐坞,多半为自己昨夜那番话赌气。

如今设而想之,若是她为某件事付出了许多年光阴,到头来却不被接受,或许和溟珞相较,她的愤慨和难过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那次灵魆牵着黑眚来到秦府,隐约同萧湄谈起过溟珞的从前。

溟珞曾被族人驱逐出河川,那是她一生中唯二的困顿时期。

灵魆说,那段时间,溟珞很厌世,许多怀有异心的人靠近她,也有许多人在她濒死时伸出过援手,她如今不遗余力地帮助人族,多半是念当年之恩。

萧湄翻阅脑中记忆,发现相识的四年中,溟珞似乎连笑意都极少,淡漠而寥落,若非相处的时日已久,她或许会觉得,溟珞现在也像当初。

悲观而厌世。

思及此处,萧湄更后悔昨夜脱口而出的那番话,等那形似马驹,头上生着角,身披鳞甲的异兽再度在水泽里奔腾而起,她才收回散乱在外的思绪。

到了殿宇中,图央却告诉她,溟珞已入洗髓池。

萧湄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嘴角勉强勾着笑意,礼貌地同图央攀谈了一番,而后拒绝了他让童子带路的好意,自己寻路去了洗髓池。

溟珞已经化作雪狼形,正安静地卧趴于圆台之上,氤氲灵气缭绕在其四周。

萧湄缓步走上圆台坐在阶梯上,埋头膝间安静地看着雪狼恬静的睡颜,没有开口叫醒它。

雪狼负伤,中途因外力退出极可能遭到反噬。

萧湄胡乱想着,竟然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雪狼期间醒过一次,看了看坐着熟睡的萧湄,又侧头看那束放于自己身旁的星屑一般的小野花,幽邃的眸色渐深。

它装作不在意地撇过头去,却又不由得靠得更近,翕动鼻息轻嗅那浅淡的花香,将自己正在置气的事抛诸了脑后。

狼爪轻动,一缕灵息便打到了野花束中,原就鲜艳的花色愈发明亮。

一定是这花有神奇效用。它笃定地想。

两月后,魔人城中心,奉魔大殿。

魔君坐在煞气缭绕的主位上,疑心是自己耳聋,复又伏低庞大如山的身躯,问道:“汝再说一次?”

那报信的小魔人以为魔君不悦,心里没了底,期期艾艾地回禀道:“奴按吾主您的旨意,在通往神隐坞的渡口蹲了两月,他们确实没有折返。”

魔君听罢,抚掌大笑不止,声音之大,殿宇震动,侍奉的魔仆也短暂失了聪。

“没想到啊!六赑岛这破地方,竟然能打断淮安君的脊梁,连奔忙如此久的归墟之途都就此终止了,她不是一向看重那个人族女孩的死活吗?怎的如今轻易便舍弃,此乃天助也,本座隔岸观火,竟能坐收渔翁之利!”

旁侧的虚空却是一阵浮动,久久无言。

魔君心中飘飘然,但睨眼看到了身旁的异动,粗眉略皱,颇有不悦地挥掌打出一道凶悍的煞气,将那些魔仆全掀至大殿外,而后阖上了雕刻着睚眦的殿门。

“为何不语?”

等魔君等得面色烦躁,已有不耐烦,虚空中才传来一阵低缓的笑声,“屠殇啊屠殇,你如此天真,真想不通你当初是如何打败屠殁成为魔域之主的。”

魔君被这般挖苦,竟然罕见地沉住了气,只是将酒鼎往案上一顿,不悦地扬声道:“你若无话,便关了这虚空,吵得本座心烦耳噪。”

“屠殇,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淮安君何曾轻易舍弃过什么?”

魔君冷哼一声,“五年之期只剩一年不到,她纵使再怎样做,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寻到归墟入口并找回三魂。”

那虚空不欲和它多做争辩,收起了联结,彻底消失前,留下了一句话。

“屠殇,你是我的同盟,轻视敌手是大忌,你们迟早会有一战,不要让我看到魔族狼狈败逃。”

……

萧湄在神隐坞,一直呆到了天启六年的初冬。

按人间的时间来算,从九月到十一月,溟珞化形呆在洗髓池,陷于睡梦中整整三月未醒。

几月过去,那束小野花竟还如刚刚采下那般鲜艳,没有枯萎迹象。

萧湄日日去洗髓池,偶尔亦在雪狼身旁静修,可遗憾的是,雪狼好似冬眠一般,若不是那绵长的呼吸,萧湄甚至疑心它已经昏死。

她终于放不下心中担忧,去殿宇中找了图央。

图央亦有些疑色,以往溟珞入洗髓池,短则一日,长则数年,可大约十几二十日便会醒来一次,如今已经三月过去。

洗髓池灵气如此充沛,即使伤得再重,现在也该好了。

事情蹊跷。

他捋着长长的白须,便要去洗髓池,萧湄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溟珞会冬眠吗?”

问完她又觉得这话很怪,于是改了口,道:“雪狼会冬眠吗?”

说罢,她更觉得奇怪了。

倘若她们还在人间,隆冬大雪天,雪狼冬眠还说的过去,可这里是神隐坞,四季如春、气候温暖的神隐坞,谁家好兽会在这种时候冬眠?

她在装睡?

她在装睡!

萧湄不敢相信心中猜测,溟珞这般自持,不像会干出这种事。

她不死心,再次进了洗髓池。

意料之中,雪狼还未醒来。萧湄故意踏出步声,走到雪狼身旁,看着它恬静安然的睡容,她长叹一声坐下,凝神调整呼吸,似乎很快便进入了冥思状态。

许久之后,雪狼纯白的耳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耸,听到四周再无动静,它睁开湛蓝的眼睛,却不期然跌入了另一双眸子中。

萧湄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看到了雪狼逃也似地飞跃出水幕,消失在了洗髓池中。

她果然在装睡!

溟珞真能干出这种事。

若非亲眼所见,萧湄简直难以相信,她心知就算自己追出去,也赶不上雪狼疾掠如电的速度,只好泄了气 郁闷地坐在原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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