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往前走着，姜小棠继续走在最后，嘴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心里却轻松许多。
这样下去，无论自己表现如何，看来都有足够的把握不会被踢出团队。
倒不是为了什么集体荣誉感，刚来第一天谁会有那种东西……不过是最近有点不想找别的工作，能挣到一笔钱算一笔。
三人就这么在逐渐昏黄下去的城市里七拐八弯，从小巷走到大路，最后又绕回小巷。霓虹灯都逐渐亮起来了，显得昼夜过渡的时刻格外有烟火气息。
姜小棠由衷感谢分手带来的这一个副作用，换成了平底帆布鞋，至少走起路来不那么费劲。
只是……
她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是不是真的不该扮猪吃老虎，跟着这两个在草台班子上卖力演出的同事随便乱走……明明随手就能开的门，现在非要横跨大半个城市，而且还是……走路……
她忍了又忍，还是对着前面继续健步如飞的两人开口道：“不是，咱们这也算是出外勤吧，没有什么交通补贴的吗？”
许风回头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补贴？你在想什么东西。”
周越脚步突然刹住了，也跟着扭过头来：“我们的工作本身变动性就很大，所以所谓的外勤也是算在工作范围之内的，并没有多余的钱，只是正常发工资而已。”
姜小棠嘴角垂了垂。
这可真是……正常啊。
“所以，咱们的薪资……”总得有人来关心一下正经问题吧，她昨天一时上头说答应就答应来上班了，也不能真的成为不计金钱的牛马吧。
“钱的事情……”
许风还没来得及说完，周越就张口打断他接道：“钱的问题统统好说，只要能把大老板找回来，这一番救命之恩，她能亏待了你吗？”
姜小棠虽说就是这个意思，但被人**裸说成这个样子倒让人不爽，像是心照不宣的东西被放在桌上大肆讨论，然后扒了她伪装清高的一层皮，倒显得她冷漠无情，人命面前谈钱似的。
她嘴角抽搐几下，真是没想到，谈个恋爱为了装得温柔可爱需要委屈自己，现在公事公办干个活儿还得折腾这趟，心里还要受这罪，凭啥啊。
许风敏感如斯，见姜小棠脸色不好，忙凑上前笑嘻嘻：“哎，新来的这位姑娘，你也走累了吧，我给你买杯奶茶？”
“不用了。”
“喝嘛喝嘛，我自己也馋了。”许风嘿嘿几声，“你们等着我啊！”说完自己左边一拐跑到奶茶店门口左顾右盼起来。
姜小棠正好懒得走，干脆停在原地不动了，跺跺脚一言不发。
周越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双臂跟着站在一边，他环顾左右，又抬头看看天，神色晦暗不明，说不清在想些什么。
姜小棠觉得他似乎自从得知所谓的大老板被抓走之后，心情一直是这副样子，明知道不过是初次见面罢了，就算是连带上这一层同事的身份，说到底也不过是陌生人。
但她抬头，看看在残阳暮影逐渐降临中，背对着所有光源站着的这个人，看着路边的白色灯光从他身上倾洒下来，地上却连个影子都没落下--因为残阳依然带着份量，人造光与宇宙光华争锋之下，牺牲了人的黑影。
此情此景落在她的眼中，竟莫名地有些凄风苦雨的感觉，像是一个被丢弃在宽敞大道上的孩童，倔强而孤独地站在那里，周围人来人往，从他的方向去，又向着他的方向来，却没有一个人是找他的。
姜小棠鼻尖有些酸，轻咳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距离周越稍微近了一点的地方，有意无意道：“还好吗？”
周越抬头，不明所以。
姜小棠吸了口气，回头看着还奋战在人潮涌动的奶茶店边的许风，轻声道：“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但总觉得你有些压抑。”
本以为会马上听到什么回应，戏谑的，嫌她多管闲事的，兀自逞强的，或是不以为意的。
没想到两人竟就这样开始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像是代替了人的影子，浓墨重彩地出现在二人之间的空地上。
姜小棠知道自己或许有些越界，却也不能明知道对方有问题还撒手不管，更何况，这人现在看起来又是这么地需要有人伸一把手。
她静静等着，知道周越总会回答的，像上午初见的时候一样。
“没有呀，你幻觉了哎。”
姜小棠笑了，微闭了闭眼，转身看着那个人：“哦，那就好。”
随即眼神从对方面容上划过，又低头注视着地面，继续笑道：“我还以为你这是被职场新人折磨得有点烦了，那可是我的罪过了，不得不多嘴问一句。”
啊，影子出来了。看来太阳终究还是沉了下去。她想。
一声轻笑，姜小棠抬头看着发出笑声的人，周越的眼中像是有自然的光源，一簇一簇闪动着，有些发蓝，像碧海苍穹的颜色，也像他掌中散出的光芒。
“我没事，你别急着往自己身上安罪名。”他笑道。
姜小棠也笑，不发一言。
“好了，难为你这么有集体精神，还有空关心一下我的心情，是个好同事。”周越乐道：“如此善心，我无以为报。”
姜小棠挑挑眉：“废话，那你也……”
“只能无以为报了。”
……
这话……这人……
看看周越坦诚的一张面容，这句话突然就变得没那么有杀伤力了。姜小棠低垂下眼，把那个过去日子里的人说过的话和当时的表情甩在脑后，兀自抬头笑着：
“没事，解决完了这事儿，请我吃饭就行。”
“什么？？？饭？哪里有饭？”许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三大杯奶茶满载而归荣耀出场了，一张脸笑得五官难辨，还不忘了追问：
“你说请吃饭？你请吗新人？”
姜小棠抿嘴：“哦那当然不是，我可是一穷二白。”
周越扫了二人一眼：“别看我，我的贫困也绝非空穴来风。”
许风切切地出气，像是个漏气的球，把奶茶塞到两人怀里，带头继续走了：“好了，快到了，马上就下黄泉了，吃不饱至少也得喝饱吧！黄泉准则第一条，绝对不能空腹下去。”
姜小棠看看路边人惊恐的表情，无奈扶额：“哥，你至少声音小点儿啊！”
“怕什么？”周越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摆摆手：“这年头，谁的精神状态也不正常，再说一看我们三个就知道是苦逼的打工人，这会儿了还集体出行，想必不是加班结束就是出外勤有事儿，都是牛马，谁都会体谅的。换句话说……”
他好像冒出点活力来，对着姜小棠笑：“都是牛马，谁也别嫌弃谁。又有谁会和牛马计较呢？我们班味这么重。”
……
姜小棠懒得理这种嘴皮子上耍出来的功夫，她倒是更关心刚才许风头头是道的胡说八道。
“哎？谁告诉你不能空腹下黄泉的？”
许风一双眼睛又瞪得老大：“哥，你别说你不知道这事儿啊。”说完自己摸摸并不存在胡须的下巴，语重心长：“嗯，也对，你是小白嘛，不知道很正常，幸好第一次就是跟着我们这种职场老鸟，以后这活儿多了你也就知道了，下黄泉的规矩可多着呢。”
……
姜小棠觉得自己这一天心里的无语省略号比之前上班的时候还要多，比和戴陵待在一起装傻充愣的时候更丰富。不过吧……
她竟莫名察觉出一丝轻松和哭笑不得出来，好像这种无语，也不是什么凝噎的无奈和坏事。
“那可真是多谢您二位了，实在是太可靠了。”
“好说好说。”
说说笑笑，姜小棠跟着走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巷子入口，进去的地方有一幅街头艺术一样的涂鸦，看得让人眼花缭乱，但总觉得好像每一处颜料和线条都有创作者的深意，或是天成偶得，或是心血汇成。
姜小棠多留神瞅了几眼，总不舍得看都不看就错过去，感觉像是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能表现出创作者的灵感和心理世界一般，宏大而浪漫。
“是不是觉得很好看？”周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右手边，也跟着一起端详起这乱七八糟的线条来。
“嗯。”姜小棠淡声回答：“好看倒不一定，我只是在想，画家在这个时候究竟想到了些什么，才能做出这样一副答卷。”
“答卷？”周越刚才周身的烦躁像是消失地无影无踪，从未出现过一般，竟能安静地站在边上挑她的话。
“你觉得这种艺术创作的东西，和考试写卷子一样吗？”
姜小棠叹口气：“不然呢，连人生这种创作性和偶然性极强的东西，都被冠以人生答卷的名号，还有什么东西不像写卷子呢？无非是开放式答案，还是照本宣科的机械答案罢了，本质上不都是看你的完成度吗？”
周越不置可否，眼神却没从这涂鸦上离开，只是盯着又看了一会儿，姜小棠也不急，跟着一起看。
倒是一边的许风再次对二人不合时宜地种种行为深表无语，“我知道这个黄泉的门需要我们人类站在一边用阳气唤醒一下，时间大概在五分钟左右，然后滴点血过去让它尝到甜头，在想要吞噬掉活人饱餐一顿的片刻抓住时机进去，但是……”
他皱着脸，脸颊上的肉把黑框眼镜都顶了起来，显得有些嘴歪眼斜，看得姜小棠觉得有些莫名地憨厚好玩儿，和他刚才那副装出来的八面玲珑样子全然不像，倒多了几分常人烟火气。
“但是二位大神，你们是不是太松弛了一点！为什么开始艺术品鉴了啊！！！”
姜小棠笑：“不然怎么能听到你这会儿给我科普的冷知识呢？这门怎么打开，还多亏了你告诉我，否则的话……”
许风得意起来。
否则我直接就下去了哪里用得着喂阳气喂人血啊。
哦不对，从一开始都不至于奔波半天走到这里来，随地解决分分钟一眨眼的事好吗……
也就是趁着我发呆，才跟着你们锻炼了一下身体，倒也算是无功无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