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二人距离阵法不远,严阔站在阵眼处,轻而易举发现了那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夏垚也凑过来嘀咕一声:“是他。”
“要叫他进来吗?”
“不……让他进来吧。”话在嘴边溜一圈,夏垚改了主意,抬高嗓音,“江阳。”
浓雾如潮水褪去,露出内部一片秀水明山,夏垚站在严阔身边,直直望向江阳。
江阳欣喜若狂,努力维持岌岌可危的端庄,快步走到夏垚面前,近乎饥渴地望着夏垚:“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
他方才还在想要找什么理由与夏垚偶遇,不曾想机会就在眼前,当真是天道眷顾。
“我最近住在这里,二公子在这里加固阵法,我无聊得很,不知你可有空陪陪我。”
“当然有,二公子先忙,我就不多打扰了。雾君你自己去玩。”
江阳乐颠颠地交代完,潇洒地留了一个背影给雾君,乐得头发丝都要翘起来了,雾君本就不打算插他们俩中间当电灯泡,也离开了。
这里便只留下严阔。
孤零零一个人。
一片枯叶在严阔眼前打着转地掉下来,方才在房间里热得发昏的脑袋终于凉下来。
强大的直觉让严阔瞬间判断出江阳与自己一样,也爱慕着夏垚。
夏垚看出来了吗?
如果没有,这岂不是给江阳可乘之机,若是有……若是有……严阔不敢想,夏垚是暗示吗?
暗示江阳也有机会,暗示自己只是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位,并无特别。
就像聂薪说的,夏垚有很多人喜欢,不缺自己一个。
严阔眼前的世界陡然倾斜晃动,仿佛遭受重创,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便足以叫他头晕目眩,心悸不安。
他一定要抓紧。
江阳跟在夏垚身边,紧张又期待,侧脸偷瞧一眼,很快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去,反反复复。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仅仅是因为这场出乎预料的相遇,更因为雾君晚上在外面乱逛的时候,偶然发见的一个惊天秘闻。
夏南晞和夏垚是恋人,而现在,他们闹掰了。
此时不翘墙角,更待何时!
江阳循序渐进:“夏族长最近貌似在找你。”
夏垚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的?”他们之间的事可不是什么能拿到外面大肆宣扬的东西。
“雾君晚上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偶然听见的。”
夏垚没说话,平静地盯着他。
江阳咬了咬嘴唇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你想离开他,但夏族长纠缠着不肯放手。”
“胡言乱语,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夏垚冷笑一声,“你对我说这些,有何图谋?”
江阳激动地说:“我想要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所以你就编造谎言离间我和兄长。”
“我没有编造!”江阳朝前一步,“我承认,我盼着你们分开,这样我就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夏垚冷淡地陈述事实:“分开了也轮不到你。”
“为什么!”江阳激动地为自己争取,“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已经和雾君签订了契约,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成为一位强大的修士。”
“那就等你强大了才来找我。”夏垚对这种上下嘴皮子一碰,貌似十分诚恳的话一点也不感冒,说大话谁不会。
江阳心凉得像放在地窖里冻了七八十年的冻肉,修炼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夏垚身边人换三茬都轮不到他。
“你要如何才能接纳我?”江阳眼圈泛红,恨不得剖开胸膛,鲜血淋漓地展示真心,“那一天我淹没在水中的时候,觉得这辈子要到头了,我怎么那么倒霉,过了那么些年没爹没妈的艰苦生活,安分守己从未想过害人,却终究要被别人害了性命。”
这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呢?
江阳那时觉得自己可能得下辈子才能想明白这件事了,但他再一睁眼,一位天人之姿的男子救下了他的性命。
自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请对我做任何事吧,善待我,或者作践我。我会把来自你的一切行为当做天道的赐福。”伴随着语调激扬的倾诉与请求,江阳再次上前,在夏垚复杂的眼神中揽住他,抱住他。
夏垚覆掌于江阳胸前,轻轻推了一下,被江阳回以更加用力的拥抱。
“别赶我走,你打我骂我使唤我,我都能接受,只要别让我离开,哪怕只有今日。”
江阳紧紧抓住夏垚的衣袖,膝盖逐渐弯曲,竟是要跪下,夏垚见他如此诚恳,酝酿在嘴边的硬话也说不出来了,屡屡张嘴,最后只得不耐烦地在江阳膝盖触地前一秒将人拉起,撂下一条手帕:“行了,你自己收拾收拾,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
说完也不管江阳是什么反应,径直离开。
江阳抓着手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跟着夏垚的脚印追过去。
等江阳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严阔才悄无声息地从二人方才交谈之地右后方的一棵树后现身。
他虽然没能目睹全程,但江阳卑微到险些下跪的模样他却看得是一清二楚。
真是令人心惊。
江阳为了夏垚,竟然如此豁得出去,这种事若换了严阔,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严氏的家教不允许他为了爱要死要活。
但……江阳方失败了吗?并没有,夏垚动摇了,并递给他一条用于拭泪的手帕。
夏垚还从未给过自己这种贴身之物。
那条干净的手帕,被夏垚亲手从怀里拿出来,递给江阳,兴许还带着温热的体温与香味。
画面不停地在严阔脑海中闪烁回放,他扶着树干的手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用力,直到“咔嚓”一声,树干被严阔抓下来一大块树皮,露出内部浅白的树心。
一只炸毛松鼠抓着坚果迅速躲进藏匿食物的洞穴,天空经过此地的飞鸟也出于天性回避这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树林,周围几乎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严阔看着自己精心修剪过的指甲缝隙中塞满了各种树干上沾染的细碎木屑,一个换做从前根本不会想到的主意逐渐浮现。
他一下一下地喘息着,低垂的眼眸映照着某种决心。
沾满灰土秽物的手指逐渐开裂,脏物落入伤口,鲜血也从一开始的丝丝缕缕变为大颗大颗地往外流。
严阔攥紧拳头,血液从指缝渗落,砸弯了草叶。
“你受伤了?”严阔还没走到跟前,夏垚就已经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怎么回事?”
明明来之前已经下定决心,然而在严阔听见夏垚声音的那一瞬间袭来的,依然是心虚,以至于他的手下意识往后藏了一下。
“嗯?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一点小伤,不必放在心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加固阵法的时候不小心将两处相近的阵纹绘制错了,被反震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夏垚心中了然,一定是怕丢脸,所以才不肯说,心下好笑,当真是大家公子,如此在意体面。
江阳在夏垚身侧,位置刚好够看见严阔手指上已经干涸的暗红痕迹,赶忙拿药出来递过去。
这里的阵法精妙无比,被这样的阵法反震,恐怕不是小事:“二公子快些擦药吧,别耽误了。”
“多谢。”严阔声音闷闷地谢过,心下有些别扭。
情敌见面,总是忍不住做比较。
江阳送药,倒衬得他有意为之的举动十分低劣,连带着之后的交谈都有些闷闷不乐,话也没有之前多。
江阳与他不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夏垚只当他是受伤所致,临别之时塞给他一瓶药粉。
“江公子已经给过了。”
“他给是他的事,我给是我的事。”夏垚不容置疑地将药塞到严阔手中,“归根到底,你是为了我才受伤,我不能弃你于不顾。”
“路上小心。”
严阔紧紧抓着这瓶药,心中那点欺骗的愧疚逐渐被窃喜替代。
听听,“我不能弃你于不顾”,多好听的话,只需要一点点苦肉计,就能让自己在夏垚心中的形象更上一层楼,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他又没有伤害别人。
即便是骗来的关心,也是真真正正的关心。
这样想着,严阔胸中郁气畅快了不少,将药粉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另一边江阳还赖在夏垚身边死活不肯走。
“别赶我走,留下我吧,我先前说的话是当真的。”江阳眼中水光浮动,仿佛只要夏垚摇一摇头,他就能掉下泪来。
雾君是真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时候,扒在门缝里看了一会儿,不忍直视地离开了。
让这家伙自己一个人待着吧,自己可没功夫陪他丢脸。
夏垚受不了他这份作态,忍不住皱眉:“说话就说话,你这副作态是给谁看。这又不是你家,我让你走有什么不对吗?”
江阳见夏垚的眼神冷下去,知道再多纠缠只会适得其反,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口。
“若是有哪里需要我,尽管开口。”江阳含情脉脉地望着夏垚,“我不图你什么,只希望以后有事,你都能想到我,知道我是个好用的人。即便如此,我也心满意足。”
“我观今日严二公子似是对你有意,当初的事,他从中出了大力。他容貌上佳,品性高洁,若是你日后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定为你们高兴。”
夏垚没想到江阳居然能有如此高的思想觉悟,心中忍不住对他高看了一眼,说话也软下来。
“情爱之事本就看缘分,你日后定能遇见更合适你的人。”
双方气氛和缓地道过别,在一片祥和中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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