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涵低下头,额前的短发垂下几缕,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不无惆怅地说: “分班后,再没人帮我整理课桌啦。不过,你的周记和作文,还可以借给我看吧?”
“你看得懂我的周记和作文?你的眼睛没被老鼠吃掉?” 封轻旧话重提,却含着笑意。这是不和他计较的意思了。
裴涵闻弦歌知雅意,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当然看得懂!女孩子嘛,都怕老鼠。你呢,怕得厉害些,整个鼠家族都怕。以后,但凡和鼠沾边的,什么松鼠、鼹鼠、土拨鼠……我统统不提了还不行么?”
说不提还提一串?!
怕?她才不怕!她是讨厌老鼠,讨厌懂吗?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继续说“老鼠”,这玩意勾起她十四岁时不好的记忆,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赶紧转移话题: “你想借就借。不过我和你说,学校图书馆有很多好文章,你可以去那里……”
“图书馆的文章,是给你这样的呆子看的。” 裴涵打断她,“我看看你的文章就够了!谁让你的文章总被老师拿来当范文呢。你答应了我,就别忘记啊。分班后,我会去找你的。”
说完,他觑了她一眼,十分古怪地又加了一句:“听说……喻行远文科很好,大概也会选文。你去了文班,要小心一点喔,别……”
别什么?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完。
这时,教室外传来一道婉转若黄鹂的声音:“轻轻,你还不去吃饭?!”
两人回头一看,教室后门走进了一个扎着马尾的俏丽少女。她杏眼红唇,肌肤若蜜,神情里透着一股俏皮,正是封轻最好的朋友杜晴薇。
杜晴薇说话好似黄鹂啾啾,唱歌尤其动听,曾经在高一新生军训晚会上唱过一首《梦驼铃》,一湾妙嗓惊艳全校,获得叶泽“小黄鹂”美称。
杜晴薇走进教室:“我买了你爱吃的麻辣豆腐,还不赶紧去吃?凉透了可就不好吃啦!”
“正打算去呢。”封轻起身往外走,笑道,“谢啦薇薇,明天我给你买糖醋排骨啊。” 说完摆摆手,一径去了。
裴涵瞅着她的背影,边挠头边嘟囔:“这人看着文静,做啥都慢悠悠,咋一听见麻辣豆腐,跑得比兔子还快?那玩意有啥好吃的?咱们学校食堂最好吃的是红烧肉吧?麻辣豆腐能好吃过红烧肉?”
杜晴薇落坐在他的侧前方,闻言回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句话你听说过吧?”
裴涵不以为然地哼了哼,继续挠头,那头卷发被他挠得毛绒绒乱糟糟,活像一只卷毛狗。
杜晴薇瞅着他一头乱毛,噗嗤笑了,若有深意道:“两个人关系好,喜欢的未必就一样;喜欢的一样,关系也未必好啊。你不用担心这个......”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裴涵听得莫名其妙,听到最后一句,更是一头雾水,打断她问:“杜晴薇,你说的是中国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不用担心?我担心什么啦?”
杜晴薇支着下巴,侧首悠悠道:“你喜欢红烧肉,她喜欢麻辣豆腐;你想选理,她要选文。你不是在担心这个吗?”
裴涵张口结舌,隐隐有种秘密被窥到的慌乱,不由恼羞成怒:“谁担心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杜晴薇,你刚才偷听我们说话了对吧?我告诉你啊,偷听是可耻的!”
什么叫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杜晴薇觉得今儿她见识了!
她杏眼一瞪,怒道:“谁偷听了?就你那大嗓门,声音隔老远往别人耳朵里钻!你以为我稀罕听?我好心指点你,没想到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你就否认吧,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承认!”
她噼哩啪啦把他数落完,一甩马尾,转回身正襟危坐,一副不屑再理会他的架势。
裴涵继续挠头,回过一点味来,伸脚踢了踢杜晴薇的椅子腿,讪讪道:“喂!吕洞宾,不是好心指点吗?接着指点哪,我听着呢。”
杜晴薇朝天翻了个白眼,凉飕飕地回:“叫我吕洞宾——你承认自己是狗了?我告诉你啊,姑娘我,现在不高兴指点了!尤其不高兴指点,好赖不分的卷毛狗!收起你的狗爪子,别碰我的椅子,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去!
裴涵气了个倒仰!
卷毛狗?他是卷毛狗?!
他这头乌黑浓密的天然卷可是叶泽公认的帅哥标签,走到哪帅到哪!哪里像狗了?哪里像了?!啊?
满腔的恶气恨不得都从鼻子里喷出来,他哼哼道:“杜晴薇,你压根不会指点对吧?你又不是她,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别说指点了!我说你长得没她好看也就算了,那是你爹妈给的,怪不到你头上,可你这么毒舌,脾气还坏,就大大地不该……”
剩下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完。
只听“轰”地一声,杜晴薇跳将起来,抄起他桌上的书本,“劈劈啪啪”一股脑全拍到他的脑袋上,拍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恶狠狠凶巴巴地瞪着他道:“没错!我又不是她!我的舌头和脾气都要坏得多!我被狗惹毛了可不会瞪两眼就完事!我会打得你满地找牙!”
她拍完了人,又撂下了狠话,很该做个快意恩仇的女侠模样才算应景,谁知她圆睁的杏眼里却泛起了泪花,倒似受了十万分的委屈。
裴涵被一堆书拍得发懵,捂头晕了两秒,才缓过劲来要发怒,一抬眼却看见杜晴薇眼里的泪,不由顿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瞪了几秒。
杜晴薇恨恨跺了跺脚,抹着眼睛气呼呼跑出了教室。
裴涵瞅着她的背影直龇牙:“打人的是你,被打的是我,我还没哭呢,你哭个什么劲?”
他摸了摸他那头乌黑浓密的帅哥标签,不自觉整理被拍乱的卷发,颇为无辜地抱怨:“女孩子家家,这么野蛮,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幸好杜晴薇跑出了教室,没听见他这番话,否则又是一场拍脑袋风波。至于杜姑娘将来嫁不嫁得出去,此是后话,姑且不提。
日历哗哗向后翻页,转眼到了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尘埃落定。
新的年级有六个班,裴涵留在高二(一)班,封轻和杜晴薇去了高二(六)班——也是她们这个年级唯一的文班。
文班教室设在年级最东侧,窗外依旧是遍布树木的山坡,小松鼠时常出没。每到午后阳光斜照,总有人倚窗发呆。每周三是语文老师的“周记点评日”,而喻行远和封轻的名字,总被点到……
如裴涵所料,喻行远选了文。
同窗不久,封轻就发现:山坡上风华皎皎的少年,比传言还要热门。他不仅是老师青睐有加的得意门生,更成了文班女生卧谈会的不朽话题。
宿舍小喇叭孟燕是他的忠实粉丝,每天对他进行追踪报道,譬如喻哥哥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语;喻哥哥做了什么习题,写了什么文章;喻哥哥参加了什么活动,得了哪些好评;甚至于喻哥哥大笑了几回,又皱了几次眉头……事无巨细,日日聒噪。
喻哥哥,喻哥哥,喻哥哥……
这三个字在封轻的耳边嗡嗡盘旋,简直像唐僧对她念了紧箍咒,念得她头痛欲裂,烦不胜烦。脑海中总闪现出第一次见他时的画面,以及后来课间一瞥,风吹起他的袖口,他低头写字,侧脸静如远山。
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打断了孟燕的叽叽呱呱:“孟燕同学,你能不能说点别的?难道我们学校只有喻行远值得一提?”
杜晴薇和孟燕素来不对付,立即给闺蜜帮腔:“是啊孟燕,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喻行远,可是像你这样天天念,时时念,你家喻哥哥会不会'阿湫、阿湫',喷嚏一个接一个,从早到晚打不停,连睡梦里也要打醒?”
杜晴薇声若黄鹂,说起俏皮话来也如鸟语啾啾,有趣得紧。她 “阿湫、阿湫”学喻行远打喷嚏的模样十分滑稽,宿舍里女孩子们被逗乐, “哈哈哈”全都笑出了声。
这一笑可惹恼了孟燕。
她沉下脸,原本不甚白净的面色更显黎黑,细细长长的眼睛在宿舍里绕了一圈,最后定在封轻和杜晴薇的身上。
她抬起下颌道:“咱们叶泽中学钟灵毓秀,人才济济,当然不止一个喻行远值得一提。还有阳光帅哥裴涵嘛,都说他的眼睛会放电,笑眯眯的样子迷死人。据说昨天傍晚,裴帅哥在一班为了封轻大打出手,打得人家头破血流、脑袋开花。冲冠一怒为红颜啊,那叫一个血溅三尺,英勇无敌……”
杜晴薇看孟燕挑衅的模样,起初只是皱眉,听到裴涵的名字,连鼻子和嘴巴都跟着皱了起来。
封轻只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当听到“冲冠一怒为红颜、血溅三尺”这样奇葩的句子都冒出来了,赶紧截断孟燕的滔滔不绝:“行了孟燕,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还是接着报道你的喻哥哥吧。”
说完,她放下手中的饭盒,没了胃口,倒掉饭菜,把饭盒刷洗干净,出了宿舍,转向教学楼。
她一路走一路和自己生气。
那个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阻止别人说?她们以前说谁谁谁,她从来记不住是甲乙还是丙丁,为什么一听那三字,就心烦气躁心慌意乱?
不不不,她决不能再这样!
最初的惊鸿一暼后,她已经消灭了那圈圈涟漪,就怕它变成滔天巨浪。水晶似的一颗心,自己揣着都小心翼翼,哪里经得起惊涛骇浪?波澜不惊多美丽,心平气和多可贵,这样才能踏实读书,专心高考,以后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才能更惬意地发呆,不是吗?!
对!无视他!不能让个不相干的人影响自己!
她心念纷飞如乱絮,脚下也越走越快,嘴里竟念经一样地嘀咕起来:“喻行远是洪水,喻行远是猛兽,远离洪水!远离猛兽!喻行远是洪水,喻行远是猛兽……”
然而,人生,是最喜欢和人开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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