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道路依山盘旋,曲曲弯弯,路旁全是枝繁叶茂的大树。
封轻口中念念有词,无视路况,转弯处"砰"地一声,一头撞上一个人。那人措手不及,差点跌倒,反手一捞,竟抓住了她的手。
双双站定一看,齐齐呆住。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喻行远。
他呆了一秒就回过神,放开封轻的手,笑问:“什么事走这么急?需要帮忙吗?”
果然是人人欢喜的皎皎少年,被撞了竟还要帮人忙。
封轻想着自己刚下的决心,满腹郁恼,撞上谁不好,干吗要撞上他?她瞅瞅脚下的路,暗自琢磨,不如视若不见,不吭声起步绕道走?
谁知这人又开口了,这回说出的话好似隔空点穴,将她生生定在了那里。
他彬彬有礼地问:“封轻同学,能不能请教一下,为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呢?”
轰!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
他听见了?她那么小声,他怎么能听见?他怎么可以听见呢?!
天啊,劈道雷下来,让她晕过去吧!神啊,让眼前这个人消失吧,立刻消失吧!
奈何天公不做美,不仅没有雷,连风都静止了。各路神佛大约也忙得很,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她依旧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对着面前芝兰玉树的少年,度秒如年,不知如何逃脱这尴尬。
同窗数月,这是喻行远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封轻。
少女白皙的脸颊泛红,长睫似蝴蝶的翅羽扑扇,澄静的瞳仁里现出了无措……这一系列鲜活生动的表情,使她蜕去了平日的沉静,显出别样的灵动眩目。
喻行远想起那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眼前这女孩,远而望之,并不像“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倒称得上“芙蕖出渌波”。
在他遥想《洛神赋》的片刻,女孩恢复了镇静,问道:"喻行远,你干嘛问我这个问题?你听见谁说你是洪水猛兽了吗?你是不是听错啦?"
这是……无计可施,所以决定装傻了?
喻行远默了一瞬,含笑点头:“嗯,既然你这样说,那么大概是我听错了。”
封轻抬头打量对面的人。
暮色中,明月清辉般的少年正对她微笑,笑容若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那双深邃似夜空的眼里,笑意若烟花绽放,裹挟着若有若无的促狭,分明在说:“我知道是你说的,我全听见了。不过你既然不承认,我就假装听错罢啦。”
她不由腹诽:看吧,果然不是善茬。她的决心丁点儿没错,这种洪水猛兽,一定要远离!要远远远远……地远离!
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勉强勾出一抹笑:“既然你听错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她绕过他,疾步朝教学楼走,一路穿树扶栏,急急匆匆,简直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到了教学楼,她穿过长廊,经过高二(一)班的窗口时,想起孟燕在宿舍的夸张报道。她停下脚步,透过窗户看到以前的同桌,喊道:“裴涵,你出来!”
“哇噻,有美女找喔,裴涵,快出去!” 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嗓子,口哨声四起,教室里一张张挤眉弄眼的脸朝她转了过来。
就在那句起哄的话炸响教室的瞬间,那争先恐后看好戏的表情,让封轻的意识“咯噔”一下,从一脑袋的糨糊里爬了出来。
她在干什么?
难道刚才撞喻行远那一下,把自己给撞傻了?在传言裴涵为她打了一架之后,她这样昏头昏脑地跑过来,明目张胆叫裴涵,以后还不被这些男生的唾沫淹死?!
别以为只有女生才会飞短流长,这些惟恐天下不乱的男生更甚。他们最爱干的无聊事之一,就是在走廊上站成一道人墙,对着走过路过的女生吹口哨、喊标语,乱点鸳鸯谱。
一想起平日里听见的桀桀怪叫:“封轻封轻看过来,XXXX在等你!” 她就怒不可遏,就想扛一把机关枪,啪啪啪把那些一开一合的嘴巴全部扫荡掉。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如今,明目张胆的事已经做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
她从上到下看了看从教室里走出来的裴涵,没看到什么打架后遗症,微微松了口气,问:“听说你昨天和人打架了?是真的?”
裴涵一听,眼里竟亮起了万丈光芒,喜孜孜地回:"你专门来问我这个?是不是怕我吃亏?你放心,我一点事没有!"
谁怕他吃亏?真噎人!
封轻咳了咳,接着问:“你干吗打架?听说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脑袋开花?”
裴涵挠了挠头,貌似竟有些害羞:“没那么夸张吧,就是让他流了一点鼻血而已。他从我这里抢走你的作文本,还胡说八道,所以……"
所以,这是一本作文引发的血案,却让作文的主人背了个红颜祸水的无妄之名。
真是让人想挠墙的狗血剧情啊!
封轻忍住挠墙的冲动,继续问:“你多大啦裴涵?有事不能用说的,非得动拳头?他胡说八道什么了?值得你打起来?”
“嗯……这个……这个……”裴涵吞吞吐吐地道,“都是些废话,你就别问啦。”
看他这模样,肯定没什么好话。封轻想了想,再刨根究底,也只是让自己更气闷,遂道:“好,我不问。可你为这种事打架,以后我可不敢再借作文给你了。”
“啊?不至于吧!” 裴涵顿时就委屈了,音量也高了起来。
封轻瞅着他不说话。那双眼睛澄澈安静,不言不语地瞅着他,不知怎么就让他偃了声息。
他挠头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为这种事打架了。”
她哪里能够放心?
以铁腕闻名的严恒老师,是高二文班的班主任,正在进行严酷的□□运动。□□目标就是青春期躁动不安、打架斗殴,早恋……等等不良倾向。
最近这段时间,高二文班被整得谈打架色变,说早恋脚软。只有肆无忌惮的孟燕还把喻哥哥挂在嘴边。小喇叭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言,裴涵打架事件经她添油加醋,完全变了性质,倘若再依她的习性四处广播一番……
只是想上一想,封轻就觉得头痛。
然而,担心从来不能阻止事态的发展。
流言是无孔不入的疾风,不日就刮进了严恒老师的耳朵。
说到严恒,就得提一提他“铁腕老严”的称号。据说这称号起源于严恒老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以及他对犯错学生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处罚。
同学们私下议论——在老严的脸上找笑容,好比在沙漠中觅绿洲;在老严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无异于和黑脸包公斗心眼。
被这样的铁腕老严召见,再问心无愧的人也难免忐忑。
封轻忐忑地走进老严的办公室,瞥见窗外那棵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歪脖子树,不合时宜地想:“这棵树长得可真愁人。也不知老严天天对着它批改作业,会不会越批越犯愁?”
老严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彼端,开门见山地问:“一班的裴涵和肖长峰打架,你知道这件事吗?”
“……听说了。” 封轻站在办公桌这端,沉默片刻后点头。
“知道是因为什么打架吗?”
“听说……是因为我的作文。”
“你的作文,怎么会跑到一班去?”
“裴涵同学借去的,他说想学习借鉴。”
老严一时无话,微微皱眉,仿佛在思索如何继续才算合适。
封轻只觉憋屈,她又没犯错,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审讯式的一问一答?
兵法有云:“反客为主”。
她挺直了背脊,主动问道:“严老师,关于这件事,我听到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难道我借作文给别班的同学有问题吗?”
“只是借阅作文,当然没问题。” 老严手指轻扣桌面,语含深意,“你一向成绩优异,品行端正。老师相信那些谣言是捕风捉影,也相信你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对吗?”
“对!”她立刻点头。
一口气还没松透呢,就见老严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成绩排名表,问:“上次模拟统考,你从一直保持的前三名降到了第十二名,能分析一下退步的原因吗?”
原来,重头戏在这里。
老严不愧是铁腕啊,知道在哪里捏人七寸。
封轻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老严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想在学习上有进步,来不得半点分心和浮躁。学习需要完完全全静下心,沉进去,再沉进去,才能有所收获。你要好好想一想,问题出在哪里?是什么让你没有沉进去?想清楚了,再对症下药。你要时刻记住:你的任务,你当前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学习!”
字字谆谆。重若千斤。
她还能说什么?她唯有点头受教。
“响鼓不用重敲。” 老严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给她发放了通行证,“行了,你回去吧。下次统考,老师希望能看到你的进步。”
封轻走出老严的办公室,瞧着那棵歪脖子树,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不是歪脖子树愁人,是她自己愁人。她明白自己为什么成绩下滑,也知道是什么让她没有沉下去。老严的敲打是适时警钟,提醒她,她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她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安静自己的心,专心学习,不去想那个人,不去注意他的存在。
日子流水般静悄悄滑过,她渐渐将自己敛成了一只密封的蚌。不再将目光投往他的方向,更不会主动去和他搭讪。再听到女生们谈论他,她已经能若无其事地走开,或者塞上耳机听英语。
喻行远依旧是明月清辉般的皎皎模样,看她时温和带笑,目光若有所思,那日的促狭却仿佛昙花一现,好似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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