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信

“罢了罢了!”冯公公突然叫了起来。

“这颗眼珠子不要也罢,就留给宗主吧。”他又笑了笑,望着趴在地上杀意伺起的献玉轻蔑一笑。

那几个小太监丢了盘子,丢了刀子,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场面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冯公公面对始料未及差点失控的场面,嘴角歪了歪说:“雪宴宗主,这一千对眼珠,的由来,不妨告诉你。”

“你对娘娘忠心耿耿,愿以血奉之,娘娘欢喜。可也不知道哪些不知好歹的,竟然在背地里说雪宴宗主不甘不愿的坏话……”

“你说,这些苍云宗不长眼的,那不得都剜了才行。”

献玉趴在地上愈发冷静,但他已然明白冯公公话里的意思,这一千对眼珠,是贵妃对尊上的“警告”,苍云宗突然失踪的千名少年少女,就是这眼珠的来源。

他不敢看尊上的神色,只是那么一瞥,就能看到她原本冷淡的脸上覆上的严寒冰霜,他能读懂其中的愤怒和克制,不像他那般冲动,尊上极力克制着她的情绪。

反是练庭站在她身旁,苍白的嘴唇都在打颤。

那可是苍云宗的子民,是尊上最怜惜的子民,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缘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好久,在冯公公和几个小太监弥漫轻薄的笑意里,尊上冷漠如水地说:“还磨蹭什么,取我的血吧,也没什么礼物赠给娘娘!”

“宗主真是深明大义,”冯公公尖笑着说,“回去一定向娘娘美言。”

“来人吧,快准备陶罐!”

献玉听着血一滴滴,滴入陶罐的声音。

大殿内寂寂无声,落针可闻。

小太监们屏着气望着着云夙雪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庞,那张比之王庭内院诸多妃嫔还要好看几倍的脸庞,和她微微起伏,洇着血朵的胸脯。

他们的身体内却起了不切实际的反应。

以至于在他们喉咙急剧吞咽起来,发出难听□□的声音。

和他们声音交织的,是血滴落而下,空明的声音,献玉不敢抬头,但他知道那是无比高洁、不可侵犯的。

太监们走后,练庭将尊上扶到了榻上,练庭对他说:“献玉,我去请黎仙医,你守在这里,万一尊上吩咐什么。”

献玉重重点了点头,待练庭出门后,他悄悄走近芙蓉帐,隐隐约约他瞧清了她脆弱疲惫苍白的脸。

她闭着眼,好像已经沉睡,但或者只是在沉思。沿着她白皙的脖颈,是微微敞开的衣领,一截被被褥压着露出一朵红蝴蝶状的布角,仿佛随时会飞走,在空中燃尽。

献玉不敢打扰,他就在床榻前跪了下来,在他低头后,鼻翼不远处正是尊上那对鹿皮薄面靴。

靴的尺寸并不大,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脚掌的大小,只是平常,她裙袂拖地,他鲜少看得这般清晰。

靴面上绣着刺金的飞燕,与苍云宗的家徽不同,这些金燕线条更悠扬,仿佛飞翔于高高的云端,仿佛会随时带她飞上苍茫昊空。

他曾一次次梦想匍匐在她脚下,亲她的靴底,只要想起这一幕,他就会浑身燥热。

不知不觉,他竟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掌,捧起她的一对轻盈薄靴。

皮质轻软,迎手可握,在指腹接触的一刹那,献玉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能想象,它守护着尊上雪白的脚掌,夯实拖住她玲珑的身体,行走于宫殿、四野、火光地的画面。

他将靴口迎上鼻尖,轻轻嗅探,微微发汗又清香冷冽的味道蹿入他的鼻孔,让他浑身酥麻。

他全身颤个不停,微微探出舌尖,在那只金色的飞燕上舔舐起来,留下一道道粘稠的口水。

忽然,他停住了,大颗眼泪滴落在靴面上,瞬间消融在软皮上。

他猛地抽手,将靴小心翼翼放在原处,用手背擦去上面的泪渍和口水,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声。

不知道为什么会掉泪,他仿佛怀着无穷厌弃自我的罪恶,又怀着无比蚀骨灼心的痛楚。

“献玉!”轻微但却撬动他心脏的声音让他失去所有的情绪,他浑身绷直,慌忙擦掉湿湿的眼角,爬起身,听尊上在说什么。

可她什么也没说,她仍旧紧闭双眼,就像是梦呓,又微微弱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未曾料到她在睡梦中也会记得他,他刚才萎靡的气息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胸膛里突突的兴奋。

他默默地告诉她,尊上,不要紧,我今天回去用血弥补您。

自从一直供养尊上他的血以来,他发现她慢慢恢复了健康,而且脸上的色泽也越发新鲜。

这一次,他做好了继续供养她的准备,哪怕将他的身体榨干。

其实自从供血以来,他的身体也逐渐衰败,偶尔会有头眼晕花的时候,因此他常常做噩梦,梦里面尊上又出现在骷髅白海里,被绑在枷锁上,待人审判。

他害怕那个场面,因此也拼命吃一些膳房里丢弃的动物的血,让自己不至于身体溃败,做那种噩梦。

*

再次将鹿血糕送到尊上手里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这一次,她竟连吃了两块。

她斜坐在桌案前,背脊靠着木墙,神态有些慵懒,脸上的苍白还很严重,可能黎华枝已经给她开了些补药,但并不见效。

也许她并不在意她的身体,她懒懒地伸出纤细玉指,在盘子里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鹿血糕,慢慢送入失去血色的嘴唇。

她轻轻咬动,下颌就像水波荡漾般在动,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也不知道为何,我竟爱上了这个味道。”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献玉满心欢喜,他的血自然是不好吃的,好在他不断精进,掺入了尊上特别喜欢的杏梅汁。

她喜欢杏子蜜饯,喜欢那种酸甜可口的味道,因此他也不断在尝试,现在鹿血糕的口味越来越接近杏子蜜饯,他是不相信尊上会喜欢他卑贱的血液的。

“如果尊上喜欢,我会每日奉给尊上。”他望着尊上恬淡的面色,希冀她爽快答应。

但她只是淡淡睇了他一眼:“也不用那么麻烦,你想起来就送来吧。”

“一定,尊上。”他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快速答应下来。

又偷偷望着她用娇嫩淡红的嘴唇吃完第二块鹿血糕,他才被她叫了出去,他十分满足。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的手就在不断轻颤,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回去放血了。

*

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准备了许多鹿血糕,那天,练庭突然叫他去,说尊上要见他。

他以为尊上又想吃鹿血糕了,忙装了一大匣子,抱着去尊上的宫殿。

这一次,她没有坐下,而是背对着他站在空旷的殿心,这里就他和她两个人,他走向她的脚步都产生了寂静的回音。

宫殿顶上是百鸟朝凤图,阳光从漆满彩色图案的琉璃顶部照进来,拓印在殿心,一只火凤也展翅在地上,色彩迷幻,斑驳陆离。

她就站在凤凰的头冠处,裙袂的红从上而下一直延伸至凤头,凤身,凤翼,与火凤相得益彰,如若一体。

他观赏着这番美景,如痴如醉,竟忘了行礼,如若不是她问他带了什么,他一定疏于礼数,他恭敬地行礼将匣子双手捧起,“尊上,给您准备的鹿血糕,请您抽空吃些。”

他生怕她会说吃腻了,可换来的是,她淡淡地说:“献玉辛苦。”

他从未听她这般言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仓促地道:“尊上严重了,献玉不敢。”

她始终没有转身,双手负在身后,红色的袖子里,露出叠在一起的白皙手掌。

“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她的语气里不比往常那么平静。

“尊上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做好的。”他从未听她会说帮这个字。

“这次行动只有你我知晓。”她缓缓说出口后,负在后面的手掌间生出一叠书信。

“帮我将信送到几位宗主的手上。”她补充道。

献玉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心放下匣子后,他郑重地从她手中接过那叠书信。

大概有七八封信。

她说:“恐怕有人会盯着你的行动,你要随机应变。”

他紧紧拿着这叠书信,郑重地说:“尊上放心吧,我即刻就出发,尊上记得吃匣子里的鹿血糕。”

“嗯。”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本想等她再说什么,或者转过身看他一眼。

但是并没有,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打算告退时,她忽地说:“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明显地,他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决绝。

“尊上请说。”

她问:“如若有人困住你,要夺走你的信,你要怎么做。”

他未曾细想就说:“我,毁掉信。”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她是否满意,他的心底有些微微打鼓,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如若有人威胁你,要你说出此行的目的呢?”

献玉明白,这些信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尊上联系外界所做出的重要决断,如此乱世之下,她可能做出了某种石破天惊的决定。

因此这一切是不可想象的重要之事,尊上能交由他去做,足以说明对他的信任。

他有什么奢求尊上还能要他做什么,这不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他希望尊上在乎他,他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

因此他不再思索,跪在地上,向她郑重承诺:“我不知道怎么做,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我就,毁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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