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没回答少殊筠的问题,只是说:“你后天早上你就去泗水吧,我让元生和云一送你去,云一活泼些,路上也能陪你聊天解闷。”
云一是南卡特意从任怀松那要过来的,她从小就在任怀松的太子府长大,对那边的情况门清,这一路她也能先给少殊筠讲讲梁国那边的事。
而且,云一代表了太子府的脸面,进入梁国地界之后便能一路畅通无阻,这样南卡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少殊筠问:“你不跟着一起去吗?”
南卡说:“我还有点事要做,做完就去找你。”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错漏,都会万劫不复,必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这也是她先把少殊筠送去任怀松那边的原因。
这种时候,她也不见得能护少殊筠的周全,送去任怀松那是最好的选择。
要是人在任怀松眼皮子底下还能出事,那任怀松干脆收拾收拾找个地方上吊得了,也别当什么太子了。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全都收好了,之后再回来拿恐怕就不行了。”
“我会仔仔细细检查的。”南卡的意思少殊筠明白,这次离开宁桑,只怕终身都不能再踏上这片土地了,只怕她以后要一直待在泗水了。
说是要好好检查,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检查的,除了少殊筠母亲留下的一些嫁妆,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带走了,“你还记得咱妈总也不舍得戴的那一对镯子吗?”
当年南卡认了少殊筠的双亲为干亲,所以也少殊筠的母亲,也就是南卡的母亲,她们平时都用“咱妈”来称呼少殊筠的母亲。
“记得,怎么了?”那是一对儿银镯子,听说已经传了四代人了,到少殊筠这是第五代。
“咱妈临走前,让我把其中一只镯子给你,她一直都很惦记你,她说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物色个好人家。”
少殊筠将一只镯子塞进南卡的手里,“不过你是习武之人,戴着个应该也挺不方便的,你自己找个地方收着吧。”
“好。”
少殊筠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说:“当年的事我都听说了,不要因为那些事而苛责自己,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真正的家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怪你的,我们都站你这边。”
“谢谢。”
大夫给南卡配的药,要整日敷在眼睛上,所以她眼睛上绑了一个布条,少殊筠也看不出她现在什么表情,毕竟南卡这人一向面无表情,只能透过眼睛猜测一下。
少殊筠默默收拾着东西,既然南卡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话,那自己也就不继续说了,免得勾起她的伤心事。
晚上的时候,少殊筠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看怎么都不是滋味,以前她无数次想逃离这个地方,现在真的能出去了,她又舍不得了。
她总觉得,此次一别,怕是要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南卡了,上次南卡一别就是八年,这次会是几年呢?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怎么了,睡不着?”
“是有点。”
南卡走到书桌那边,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你要是睡不着的话,我给你吹个曲儿助助眠。”
“你会吹曲儿?”少殊筠十分意外,看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1],她以为南卡只会打打杀杀呢,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这么儒雅的东西。
南卡说:“我只会吹两首曲子,可能不太适合睡觉,不过你闭上眼睛放轻松听,试试能不能睡着。”
少殊筠颇为好奇的看着南卡手里拿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看起来挺像笛子的,“你手里拿的这个是什么?”
南卡说:“这个叫筚篥,是胡人的乐器。”
少殊筠哦了一声,看来是南卡在打仗的时候学会的,说不定南卡和大夫说的那个叽里呱啦她听不懂的话,就是胡人的话。
看来南卡这些年经历了不少事,不仅学会了异邦人的话,还学会了异邦人的乐器。
“好了,快闭上眼睛吧,躺好。”
南卡替少殊筠把被角都掖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吹筚篥。
少殊筠听着南卡吹得那首曲子,明明曲调是很欢快的,可听完只觉得悲凉,或许是因为筚篥的声音比较悲凉,所以整首曲子都很悲凉?
也许换个热闹的乐器,就会欢快了吧?
少殊筠想问问南卡这个曲子叫什么,可一直没好意思打断她,就这么听着听着,还真就睡着了。
南卡听着少殊筠呼吸逐渐平稳,便压低了筚篥的声音,又吹了一刻钟的功夫,确定少殊筠睡熟之后才停,悄悄走出房门,哇的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元生连忙去扶南卡,云一也用帕子替南卡擦嘴边的血迹。
“我没事。”为了能让少殊筠睡个安稳觉,刚才在吹曲子的时候,南卡在其中掺杂了些内力。
放在以前这自然算不得什么消耗,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本身就重病初愈,身体还虚着,而且她现在内力散乱,简直比线面和龙须酥还乱,自然抵不住这么长时间的消耗。
云生本来想给南卡输一些内力,可南卡拒绝了,她的内力勉强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虽不至于混乱冲突,但根本容不下一股外来的力量。
缓过这一口气,南卡有气无力的和元生说,“本来答应了令堂,要让你安安稳稳生活的,我没做到,真的很抱歉。”
元生的母亲元满教会南卡吹筚篥,也对她颇为关照,经常偷偷摸摸帮她上药,给她弄一些吃食,要是没有元生的母亲,南卡怕是早就死一百八十遍了。
元满的母亲是前御史中丞,后来被人栽赃陷害,判了叛国罪,元满本该是判斩刑的,不止怎么被弄到了斗兽场,那时候她尚未及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颇有姿色的孩子,在斗兽场这种妖魔鬼怪横行的地方,会遭遇什么,自不必多说,所以没过多久,元满就生下了元生。
在那个全是异族人的地方,准确的说,是在那个只有南卡、元满才是异族人的地方,唯二的同族人自然是要互相帮扶的。
南卡作为唯一会武的人,每天都在和狮子老虎拼命,希望有哪位大人能赏她点钱,或者赏点别的东西。
元满不会武,但她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两个人一起努力养着元生。
出生在斗兽场的元生,自然是不幸的,可是她遇到了两个很爱她、把她保护的很好的人,也算是一种幸运。
元满说:“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我们结婚可好?”
南卡满脸歉意的说:“抱歉,我虽然把元生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我不能和你结婚,我有爱人了,她还在等我回去呢。”南卡说的爱人自然是指少殊筠。
关于南卡的身世,元满从没过问过,来这个地方的人,有自愿的也有非自愿的,大概南卡是自愿的那种吧?
元满猜测着,南卡家八成是穷得叮当响,只能铤而走险来这斗兽场,靠卖命赚钱养活家人。
元满说:“虽然我家现在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我家还是有点人脉的,我不保证她们会帮你,但你可以试试看。”
元满把全部的人脉关系都告诉了南卡,还给了南卡一个信物,唯一的条件就是把元生带走,她想让元生生活在阳光下,去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她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我不想元生这辈子也这样,这样一直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后来南卡凭借着元满的信物,还真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那些人帮南卡对付尹氏家族,南卡能帮着她们一起搜集证据,替元家翻案。
替元家翻案这件事,风险极大,但南卡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不是为了得到帮助,而是为了那段真情。
南卡是真的把元满当做知己了,如果没有少殊筠的话,大概南卡真的会和元满结婚,只可惜,人生是有先后顺序的,知己可以有不止一个,但爱人只能有一个。
其实元家当年那件事,已经基本查清了,各种证据也收集的差不多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南卡想着,如果能平定宁桑的话,她想用军功换重审旧案的机会。
“等明年,最迟不过后年,你就自由了,我保证。”南卡的语气重透露着些许的慈祥和欣慰,一如当年南春生师傅和她说话时的样子。
元生难得的不木头脑袋了,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南卡:“我不走,这就是我家,我哪儿都不去。”
南卡摸了摸元生的头,初见元生那年,她还没有个桌子高,现在个头快赶上自己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南卡想着,自己得抓紧时间了,元满身子越来越不好,也许撑不过今年,也许撑不过明年,总之,她得快点替元家翻案,在元满的有生之年,自己还等得起,可元满等不起了。
“醉月楼?”少殊筠小声问云一,“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引用:
[1] 《孙权劝学》司马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银镯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