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张忆安拎着糕点,和香包快步走进店里。
这家店叫逢雪,是张忆安年初下山开的店,一座两层的阁楼,卖一些自己酿的酒,蘅罗和月生平时帮他料理。
月生和蘅罗都没有家人,张忆安觉得他们和自己一样,五年前收留了蘅罗,教她一些武功,月生是蘅罗从后山发现的,当时感觉月生快要渴死了,目光涣散的倒在树林里,蘅罗便和张忆安带他回家,收留了一阵干脆也留下了。
蘅罗闻声开心的从后厨跑出来,手往围裙上抹了抹,解下围裙,今天蘅罗的心情看起来甚是不错,难得为自己梳了环髻发,头顶两边头发盘成圈垂在耳后,脑后剩下的头发挑出旁边两绺绑着竹青色的纱制带子编成三股辫,两个发髻上各别着一支松花色绒花。
身着一件葱绿色交领长衫,腰间一根细细的麻绳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身,上面佩着两枚荷包,脚下穿着竹青面白色底的麻布鞋,蘅罗还调皮的鞋上绣上了几多淡黄色小花。一眼望过绿色的衣衫去让人神清气爽。
蘅罗一件件找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看了一眼准备开溜的张忆安。
“忆安哥哥,怎么只有油糕和香包,我要的五彩绳呢?”蘅罗嘟起嘴。
张忆安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尴尬的哈哈干笑了两声:“啊不好意思阿蘅,我去的时候已经卖完了哈哈。”
蘅罗凑到他身边闻了闻,皱眉掩鼻道:“过了这么久才回来,还没买到五彩绳,一身酒味,你喝酒了呀?”一边说一边去给张忆安倒茶水。
张忆安赶紧使劲用扇子边扇边坐下喝茶道:“路上遇到一个醉鬼,我只是去行侠仗义了而已。”
“好啊,你又行侠仗义,上次上元节你非要出去买元宵,结果帮隔壁街的李大娘找丢了的孙子,一直找了几个时辰,结果人家孙子已经十岁了,看奶奶不见了自己回家去了,你倒是和他奶奶一直在街上找到街上没有一个人才回来。我和月生哥哥在家都快饿死了你才回来,还害得我们好担心,是不是月生哥哥?”蘅罗拉过月生想为她佐证,月生尴尬的笑笑,继续摆着碗筷。
月生今天也难得的穿上了新做的黛蓝色长衫,外面罩一件白色的半透褙子,半束半披的头发用一支不甚张扬的木簪子簪起来,一看便是蘅罗替他束的,月生平日都是直接把头发高高的梳起,然后拿一块麻布随意一束。
今日的月生气质淡雅,让张忆安觉得眼前一亮,心里忍不住感慨:“平日真是委屈这两个孩子了,明明都是美好的少年时光,却鲜少穿的如此鲜亮。”
其实他们不是没钱换新衣服,只是张忆安在山里呆久了渐渐觉得这些事都没意思,两个孩子见他无意这些事,也没有过多打扮,平时都是朴朴素素的。
蘅罗见月生也不帮她说话,气呼呼的噘着嘴。
张忆安发誓道:“上元节的事,因为李大娘的孩子都不在了,一个人拉扯孙子挺可怜的。下次端阳我一定买给你戴。”
蘅罗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起身给张忆安拿来擦脸的手帕,又突然严肃道:“忆安哥哥,你该低调行事。”月生也颇为担心的看着张忆安。
张忆安和蘅罗月生三人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向店外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我知道,放心吧。”
张忆安在门口扑扑衣服,用蘅罗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脸和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你们俩今天忙了一天了,快坐吧,菜我来端,我伺候你俩,好不好。”
蘅罗和月生相视一笑。
“那便速速端来,本姑娘早已饿了。”边说一边拉着月生也坐了下来,月生本想去帮忙,被蘅罗一把按住,“不用去帮他,端个菜而已。”
“可是……”月生话没说完只听厨房“啊”的一声。
“可是那碗非常烫,我想凉一会再端的。”
蘅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忆安摸着耳朵红着脸从冒出个头。饭桌上蘅罗一直在讲前几天上街见到的一个卖艺的怪人,那人身上看去一点不像贫苦人家却出来卖艺,当真奇怪。张忆安和月生一边吃一边看蘅罗越说越兴高采烈,两人心里都暗觉好笑。
饭毕张忆安张忆安帮着收拾了碗筷,便早早回房了。逛了一早又管了件闲事,他早已感觉浑身乏力。
可当张忆安洗漱好躺在床上时,明明刚才已经乏的不行,一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他翻身起来披着件水绿色褂子打开床脚的衣箱,拿出一块令牌,斜坐在床边。
那是一块刻着“刃霜英”的令牌,上面有几道剑痕,张忆安摩挲着令牌,一闭眼便是爹娘满身是血的样子,还有耳边嗖嗖的箭声,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山洞,听到了那道低沉的声音:“全杀,一个不留。”
一晃五年过去了,当年他一路追那些人,想为家人报仇,却中了埋伏受了重伤,勉强逃出来,休养了五年,他知道这些年那群人虽不再找“刃霜英”存活的人,但是要是他们的人发现身份,他们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张忆安想不通,刃霜英当年并不曾和谁结仇,到底为什么刃霜英要遭此劫难,张忆安这几年一直在调查这些事,蘅罗也在帮助自己调查,却一直是毫无头绪。
今天小秀的事确实自己有点出风头了,自己应该做的是好好伪装身份,可是遇到这种事,自己要是不去管,说不定小秀要被当街暴打一顿也说不准。张忆安郁闷的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一大早张忆安顶着两个黑眼圈佝偻着背,像是被鬼吸干了精气一样。
蘅罗和月生早都起了,已经把店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其实这店里说是酒馆,却有一种茶楼的感觉,阁楼的一楼正临街市,两扇窗,采光极好,隔壁便是一个里巷,巷口一棵参天古树树枝伸向二楼的窗口,二楼本来也打算作为酒馆的,无奈人实在是少,前几日张忆安把自己的书房搬到了二楼。
张忆安的书有多又杂,好久没翻的书上面一层薄薄的灰,蘅罗帮他搬时唠叨了半晌。
张忆安行尸走肉般的用完了早饭,坐在店门口,靠着酒馆的招牌,看着路上人来人往发呆,对面卖包子的阿婆给门口撒艾草烧的灰,说是可以驱虫,张忆安看着飞扬在阳光里的灰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忆安哥哥,你在这看什么呀,对面的阿婆都有孙子了,你别想了。”蘅罗拿着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喊他。
张忆安觉得好笑,又感觉没有力气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幽幽地说:“人为什么要起床啊……”
蘅罗白了张忆安一眼没好气的说:“是呀,虽然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有些人不但要起床还要干活,去去去,不干活别在这里发呆。”
张忆安躲到柜台后面,瘫坐在圈椅上,用右手支头昏昏欲睡,空气也闷闷的,更让张忆安哈欠连连。
“麻烦姑娘,一壶茶。”清脆的一声。
张忆安猛地一震,从柜台后看去,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逆光只能看见那人背影高挑,头发高高的束起。一身黑衣。那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睛盯着外面的人群。从进门到坐下没有一个多余动作,干脆利落。
张忆安只觉得此人颇有一种少年气,而自己看起来倒像是经历了沧桑的江湖旅人,不自觉在心里感慨起来,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蘅罗还疑惑这鸟不拉屎的破店刚一开门居然就有客人上门,忙答应了去给沏茶,那人付了茶水钱便没再说话,蘅罗便去干别的事了。
张忆安好奇的盯着那人,觉得甚是奇怪,一来不会有人在晌午出门喝茶,二来不会来这种看起来就没人光临像是黑店。
张忆安只看到那人的背影,他头发简单的束起,并没有什么装饰,只是束发的绳子坠着一颗黑色的不知什么材质的珠子。看的正出神时,那人忽然转头差点和张忆安四目相对,张忆安猛地吓一跳,忙往一摞账本后一躲。那人并没看到什么,转过头又死死地盯着店门口。
被这么一吓,张忆安只觉得精神了许多,便从柜台后的小门出到后院,月生正穿着一件深色短打奋力将一块翘起来的青砖往下踩,张忆安回头冲月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上楼去了。
张忆安趴在二楼书房窗前的一张红木桌子上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儿发呆。他又想起了那个人,那时的他们在曾在这样的窗前下棋喝茶,或是什么都不做,就两人就这样对坐着说话。
忽觉自己现在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心里一阵烦躁,随手拿起一本书翻起来,那是一本民间怪谈,讲一些或夸张或猎奇的故事。
张忆安随手翻到一篇,说有一个村子的李四从某年清明节起,夜里听到女子唱歌,偏偏李四家里就他光棍一个且十分胆小,遇到这件事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逢人便说,村里人好心,便每日陪他打马吊到夜深,再逐渐散去。
如此一月,才被人发现李四就是牌瘾太大,故意装神弄鬼,让大家陪他打牌。大家渐渐便不信他了。
直到有一天李四又跑来说家里有鬼缠着他,他解手的时候看到了,一身红衣就在自己茅房的门口看着自己,李四吓得拔腿就跑,磕在门槛上晕了过去,清早才醒。
村里几个汉子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也将信将疑,可又想起他过往种种便又不理他了。
李四见没人理他,垂头丧气走了。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自家门口,死状极惨,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张忆安看的后背一阵发凉,再往后看,仵作看过后,县太爷一阵查验。得出来李四的死因——被风吹起的破布吓倒,后来自己把自己绊倒,头磕在了犁地的农居上,失血而死。
张忆安:“……”
他对这种故事实在没有耐心,开篇装神弄鬼,结局匆匆。分明就是编不下去了吧。
他烦躁的随手把书往旁边的书箱里一扔,这一扔从书里飘飘悠悠掉出来一张泛黄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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