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集市

仲夏之月,柳荫四合,蝉鸣阵阵。

云县的街道上,店铺鳞次,道涂买卖,花果、饼食、香纸、古玩应有尽有。

赵统昇一身锦衣,腰间系着犀角带,上面缀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刚在街上搜罗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小厮抱着一摞精致的盒子,走得东摇西晃,赵统昇回头看了一眼,客气地笑了一下,全然不在意会不会摔了东西。

等着等着,赵统昇目光闪动,笑道:“这么巧,梁小公子也来逛街?”

梁珏上下扫了一眼,略一挑眉,“真是偶遇?”

王淳挤过人群,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说道:“怎么不等一下你老哥!”

之后看到赵统昇后,霎时面露嫌弃,“你今日怎么没去香缘馆?”

赵统昇走到梁珏的面前,后知后觉,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腹诽道:“这小子也太高了吧!”

他说道:“谢娇姑娘今日病了,不见我。”

梁珏哂笑,王淳直言道:“她哪日都不想见你。”

赵统昇连忙打住话题,“不聊这个,有空吗?带你们去天云坊喝酒。”

云县算不上繁华之地,但天云坊的酿出的酒却是绝佳的,不比西都的琼浆玉露差上半点。

梁珏面无表情道:“不去。”

赵统昇打了一个响指,示意梁珏看向酒铺对面的求安堂。

而后,三人一同走进一家有青布招牌的酒铺。

正午才过不久,酒铺里还有几位没喝尽兴,吆喝掌柜再上两坛。

“话说,咱们云县还真是一年比一年热闹。”

“谁说不是呢,前有刘万金都说不上媒的覃乐,后有香缘馆苦苦纠缠求爱的赵有钱!要我说,这俩干脆凑一起得了,哈哈哈,谁也别嫌弃谁。”

“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这事不得赵有钱不嫌弃那个老姑婆才成啊,一身的病,指不定哪日就不行,谁娶媳妇娶这样的。”

“行了,覃乐院里那么多男人,哪轮的着他。”

“别唠了,老实盯着许寒韵,别让她跑了。”

楼上的赵统昇皱了一下眉头,“我就不配有个名字,赵有钱是什么鬼?”

梁珏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

王淳低声道:“他们要抓许医师?”

赵统昇点了一下头,回想前几天的事情,问道:“我有点好奇,这个覃乐到底是什么人?”

梁珏道:“你不该先介绍一下自己?

赵统昇满满倒了一碗酒,仰头一碗饮尽,“在下赵统昇,年方二十五,祖籍是广陵,现下没什么志向,闲人一个。”

王淳喃喃道:“姓赵?”

梁珏心道:江南第一世族赵家,怎么就成闲人了?

王淳道:“你去过西都?”

赵统昇扬了扬下巴,“去过,本公子十五岁便出来游历四方了。”

王淳激动道:“那你见没见过魏皇后?”

赵统昇一派云淡风轻道:“见过,只不过那时她还不是皇后。”

王淳道:“姬上雪呢?”

赵统昇道:“没有,她几乎不参加宴会,想见她一面是很难的,而且孝德皇后十分喜欢她,经常留宿中宫。”

王淳睁大眼睛,追问道:“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统昇耐心道:“丹青一绝,陆远晋的丹青水墨登峰造极,姬上雪的仿画可以以假乱真,性格......我觉得是个有趣的人。”

梁珏转头看向他,赵统昇摸了摸下巴,“......下次再和你们说。”

王淳还想再问点什么,“说话说一半,你什么毛病。”

梁珏提醒道:“他们行动了。”

许寒韵走出求安堂,随即,酒铺里的几位男子便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今日是集市,街上人头攒动。

三人紧随其后,王淳忍不住吐槽道:“獐头鼠目,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许寒韵有所察觉,捏了捏掌心,穿过几条街巷,引着几人去往窄胡同。

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人跟上来,忽地听到一声惨呼。

许寒韵有些胆怯,但还是走出巷子一探究竟。

跟着他的那几个人,鼻青脸肿,全部趴在地上,已然不清醒。

王淳原本打算留一个清醒的问话,可这些人挨了梁珏的几下都没撑住,看着梁珏的脸色,一派云淡风轻,但他明显感觉梁珏的这几脚不似救人,更像是泄愤。

肯定是在酒铺说的闲话招惹到他了。

王淳看着巷子里走出的人,“许医师。”

许寒韵怔了几秒,发觉这几人面熟,突然勃然变色,斥责道:“谁让你们来的!”

梁珏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低头察看地上的人。

王淳心里犯怵,无力地解释道:“......没人派我们来,他们跟踪的你,不是我们。”

赵统昇倚靠一旁,作壁上观。

许寒韵轻嗤一声,“所以碰见你们是偶然?”

“许医师,我们也是好心救你,你犯的着这么大脾气吗?”王淳觉得鼻子发痒,抬手一蹭,发现手上都是血,下一秒,他就感到头晕目眩,痛感席卷四肢百骸,伴随一阵耳鸣,朝着地面栽下去。

许寒韵后知后觉,发现他离自己太近了,赶忙扶住他,往嘴里塞了一个药丸。

赵统昇道:“什么情况?”

“还不过来帮忙!”许寒韵一个人扶着王淳有些撑不住,赵统昇走过来,许寒韵扔给他一个小瓶子,“解药。”

赵统昇服下解药,狐疑道:“我们什么时候中的毒?”

许寒韵懒得多做解释,随口道:“刚才,不是什么烈性毒,没事。”

梁珏离她最远,所以没对他造成影响。

过了一会儿,许寒韵身上的幽香逐渐淡去,她看向梁珏说道:“你,跟我过来。”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许寒韵问道:“你是孝元帝的儿子?”

梁珏并不想深谈,神色淡漠,“重要吗?”

许寒韵道:“看来姬上雪没白养你,只是你把她放心上,她未必理会。”

梁珏道:“你觉得你还认识她吗?”

以前或许很熟,可五年时间匆匆而过,姬上雪早就不似从前那般活得恣意潇洒。

前尘旧怨,生死不忘。

许寒韵目光微微向上,不满的皱起眉,“说得你好像很了解她,执念太深,害人害己,她是,你也是。”

梁珏并未多言,听出话中深意,愉悦的笑了一下。

覃乐用完晚膳,依靠在院里的一张藤木长椅上,发现院子空荡荡的,“这几日怎么没看到他人影?”

明珠刚从东厨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放在小案几上,“五天了,小公子是不是生病了?”

自从那日,梁珏一直有意无意的避开她,像在谴责她,为什么不早点透露身份。

说得好像以前就认识她一样。

覃乐缓缓站起身,打算出门找人,她到还没想明白,为何是救过两次。

正在这时,好巧不巧,卫垣快步走来,递上一封信,“宫里来的信。”

明珠表情僵硬一瞬,挪了一小步,站在覃乐身后,脸埋在衣襟里。

覃乐的眸子如同静谧的幽潭,黑如墨漆,“魏皇后?”

卫垣接话道:“可能有要事叮嘱。”

沉寂片刻,明珠声音有些发颤:“女郎,不拆开看看吗?”

五年,魏皇后送来的十三封信,覃乐一封都没看,全都堆在盒子中落灰。

这已经是第十四封了。

事隔经年,明珠实在看不懂两人的关系,世人皆传,魏知意最疼爱她的小师妹,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姬上雪的态度,她始终未能看透。

魏皇后派她跟在姬上雪身边,并非是监视和打探她的行踪,魏皇后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状况,所以每次传书都是写一些生活琐事和用药情况。

她和魏皇后说过,姬上雪发现了她的身份,可魏皇后什么都没说,姬上雪也什么都没问。

覃乐依旧没看,挥了挥手,示意明珠收起来,问道:“几时了?”

明珠道:“戌时一刻,女郎还要去找小公子吗?”

覃乐叹了口气,垂眸遮住眼底闪过的寒意,“不了,太晚了。”

月华如水,床头燃着安神香,帮助她镇静心神,覃乐觉得这些东西根本于事无补,死寂和荒凉如同野草般在她心里扎根,莫名的绝望和惶恐时不时就会席卷全身。

“姬上雪,别玩了,再耽误时辰,天黑前咱俩谁都赶不回西都。”

许寒韵拨开一人高的野草,牵着两匹马走到岸边,皱眉打量着那人,女子粗布蓝衣,膝盖处还缝着歪七扭八的补丁,弯腰挽好衣服,不等她再开口,就光着脚跑进河里,溪水刚好没过小腿,日光照耀下,女子露出的肌肤白得发光。

“这里有鱼!果然还得是西都,连溪水看着都觉得亲切。”

许寒韵摘下斗笠,点头道:“毕竟你是在这长大的,我啊,还是觉得大药谷好,山清水秀,隐居避世,如世外桃源。”

姬上雪道:“令人艳羡啊,西都好是好,就是纷争太多,我要是能自由点就好了。”

许寒韵皱起眉毛,“你还不自由,一跑就是三年,也不见有人管你啊?”

姬上雪调笑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许寒韵朝水扔了一块石子,“得了吧,就你聪明,有摸鱼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解释把陆老太傅安排的护卫甩丢了。”

闻言,姬上雪瞬时笑出了声,“你少甩锅,难道你没出力?出逃的事怎么能全怪我一个人身上,再者说,我也是为你好,你作为大药谷的亲传弟子,必须在外游历三年才算圆满,天天跟着一群端茶倒水的护卫,这要是让谷里人知道,多不像话!”

许寒韵系好缰绳,坐在树荫下休息,“话是这么说,但陆老太傅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甩开护卫后,咱们和游街的乞丐有什么不同!”

一个邋遢,生活不能自理,一个沉迷医术,不谙世事。

这三年,她们可是吃足了苦头,可能是去的地方太过贫瘠,姬上雪的水墨丹青根本卖不出去,除了行医问诊赚几文钱,她们经常要露宿街头,其中一年赶上大旱,睡荒庙、挖野菜,过得当真是苦不堪言。

姬上雪笑道:“也是,三年没见,你说那老头会不会头发花白了?”

许寒韵从包袱里摸出一封信,道:“刚才过驿站,陆老太傅留给你的信看了吗?”

姬上雪拿着削尖的木棍猛地往水里一刺,道:“没有,晚上就能看见了,还写什么信。”

两人相当熟稔,许寒韵当着她的面拆开信,一目十行,提醒道:“你看完就该不是这个态度了。”

姬上雪扑了个空,兴致缺缺地走上岸,“什么事?”

许寒韵道:“信上说,靖山侯上门提亲了。”

姬上雪边整理衣服,边问道:“提谁的亲?”

“想也不是你啊,陆老太傅肯定舍不得你嫁到他们家。”许寒韵道,“是魏知意。”

姬上雪手指微顿,反应了一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老东西,想美事想疯了吧。”

许寒韵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是他家的小公子。”

姬上雪道:“他跟他爹一个揍性,魏诚绪答应了?”

许寒韵叹息一声,“答应了,这是高嫁,魏诚绪能不答应吗?”

姬上雪眸色微沉,接过那封信,手上的水珠浸透了落款的字,“你觉得师姐会喜欢他?”

许寒韵扔给她一条手帕,“应该不会,他们家宠妾灭妻,小侯爷更是个混球,整日里不学无术,耽于玩乐。”

“咱们先回去,”姬上雪擦拭了几下,翻身上马,“我倒要看看这个小侯爷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师姐本就寄人篱下,平日里没少受气,那个魏诚绪自己不争气,一心想靠卖女儿升官发财,他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按理说,这事也论不着他来管。”

许寒韵奉劝道:“这是人家家事,就算关系再好,咱们也没办法插手。”

姬上雪道:“那就让他来娶我,届时他家祖坟肯定都冒青烟。”

许寒韵断言道:“肯定是黑烟。”

日暮四合,山麓阴影中,官道上隐约看见一个身影。

许寒韵轻拽了一下缰绳,惊喜道:“是邵安严。”

姬上雪朦胧中望去,疑惑道:“这也能认出?”

许寒韵不再吱声。

等距离拉近,姬上雪又惊又喜:“还真是,你怎么在这?”

邵安严眉如墨画,长的斯文儒雅,一袭白衣,坐在马鞍上,衣袂飘飘,气质清冷,宛如仙人。

他微微一笑,说道:“陆太傅说你近日回来,所以来这碰碰运气。”

身后的小厮不解道:“公子,您都来这碰两天的运气了......”

姬上雪眉眼一弯,“路上有事耽搁了,本来是想明日去找你,听说你考中了探花,一直没来得及恭喜,在朝为官感觉如何?”

邵安严眸中满是笑意,悠悠说道:“还好,还好,既然道完喜,那可否准备了礼物?”

姬上雪瞥了瞥嘴角,震惊道:“哪壶不该提哪壶,你看我这打扮,像是有钱准备礼物吗?先欠着,许寒韵准备了,你找她。”

许寒韵并不打算帮她,拆台道:“我可提醒她了,她就是在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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