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少白扛着那半扇野猪下山,长草漫膝,磨蹭许久路才走了一半。

漆黑的夜里眼前突然冒出一闪而过的荧光,她十分警惕停下脚步,俯身草丛定神观察半晌,那荧光落在自己身前不远,直等着荧光散去,一抹雪白在漆黑之中显得尤其亮眼。

白毛怪侧着身子来了个急刹,倘若不是在半山腰遇见少白,恐怕他真的会“杀”上山去。

那半扇尚且冒着热气的野猪被她一把丢在地上,一屁股坐在草堆里,终于是一身轻松,远处的肃辛城还在几里开外,遥遥望着灯火极盛,与城外黑暗仿佛两个世界,也衬得极为不真实。

“你终于来了,真好。”

白毛怪本是背着手默默立在她身侧,听此一言双眸一亮,不过转瞬即逝,又是一张板起的脸。

以为她总要开口解释一下怎么去了那么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见着眨眼前,少白坐在地上,两手放在大腿上,粗重喘息着,下一瞬呈大字型躺在草堆里,毫无顾虑。

白毛怪垂眸看了看紧握的蛾眉,又抬头看了看少白,藏起手里的刀和心中凛冽的杀气,目光最终停留在少白衣袍上的斑斑血迹,始终没法挪开。

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又指了指少白的,没法子自如开口,急得直皱起眉头倒吸气,像是伤的不是少白,而是他自己,隔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隐约发出一声不像样的“痛”字。

“这儿?”少白见他如此模样撸起袖子,胳膊上的血已经凝结,但上下排列着几个大小不一的伤口,像是去受了刑,那只海东青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爪如刀利,得此伤也实属正常。

反正只要不动便不会痛,但一动就好像拿了几根极细的丝线同时在手臂上割肉一般。

“不打紧,死不了。”少白低头作势要放下袖子,空气中夹杂着几许血腥味儿,她还以为是从那半扇猪身上散出来的,刚一抬头却瞄见白毛怪手里握着蛾眉的锋刃,顺势一划鲜红落地,打在枯黄的草里。

她惊得胳膊撑着草地弹起身,而后疼得龇牙咧嘴,一只手扶着受伤的胳膊,一只手试图牵住白毛怪的衣角,“你这是干什么?!”

蛾眉遁入黑夜,他握紧了拳,拉过少白的胳膊,划破的掌心像是被拧着的潮湿帕子,血一滴滴砸在少白的伤口上,尚还带着些许温热,温暖着她冰凉的身体,也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被归巢抓破的皮肉果真在恢复,他一脸认真,狠心将拳头握更紧了,这样血也会滴更快。

少白赶紧抽回手,连忙放下衣袖,两人倒像是在撕扯着,“哎!这点伤又死不了,本来是一个人受伤,现在好了,变成两个人受伤了,多不值当。”说话的语气是在嗔怪。

白毛怪望着她的脸连连摇头否定。

少白将他能自愈的事儿忘在了脑后,待想起时拍了拍脑门儿,“我竟忘了,还以为你只是能自愈,没想到竟还能医人,怕不是什么灵芝成了精吧?”

少白调笑着,但很快便警觉起来,扯着白毛怪的衣袍低声耳语:“你以后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说不定有些恶人要把你抓起来当药引,被吃得连渣都不剩,只有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如果有人问起,大不了说自己是个什么壁虎、蚯蚓,听明白了吗?”

他听完少白的话定睛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心微微颤抖,总还是会疼的,紧抿着薄唇有股子说不出口的心绪夹杂其中,掌心不自控泛出荧光,紧接着那道划伤逐渐愈合,只有还未干涸的血迹才能证明的确有伤口存在过。

白毛怪握紧的手藏到了背后,月光如瀑布倾洒,他盯着少白那张颇有几分英气的脸,一双浓眉和晶莹的双眸,长久瞧出了神,这感觉有几分十分熟悉。

“只有……你……”沙哑男声让人听着难以辨析,更别说理解其中深意。

“好,这就是我们俩的秘密。”她伸出小拇指,只等着白毛怪学着样子一并将小拇指伸出来。

少白飞快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额,一百年太短,还是一万年吧……”少白歪着脑袋站在月光下望着他微微笑着。

层层红纱叠叠罗帐,半更雪的房间里皆是烛影婆娑影影重重,到了夜里便没有熄着灯的习惯。

桌子上酒菜丰盛,女人伸出两根纤细的玉指捏起面前闪着银光的酒杯,叼在口唇之间,步态轻盈如若风中红莲,走到榻前,身姿盘蛇般妖娆,仅仅是看上那么一眼便能勾住坐在榻沿的男人,房间里氤氲的气息叫人心生悸动。

女人生得娇媚,瞳子十分灵动,一直追随男人的一举一动,指尖划过他的脖颈,指甲留下一丝血痕,舌尖舔过,腥咸的味道充斥味蕾,算不得美味,但凑合可以下咽。

“郎君当真喜欢妾?”

“当真喜欢!特别喜欢!”

“那郎君真的会娶妾身?”

“娶,必须娶!娘子大可放心。”

“那郎君何时来娶?妾心急得很。”

“……这……”

“那总要留下点什么,也算是给妾身的保障。”

“好!好!好!”

连应几声,女人问,男人答,就好像是戏台子上唱了一出戏,还没等演到最终回,便草草写下判词,“郎君这样喜欢妾,可是将妾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自然!娘子自然是最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

“那便……留下命来吧!”娇媚的脸变得很煞风景,露出尖利的管状毒牙,在男人光滑的脖颈上咬出几个血洞。

紧接着木榻突然移动,阴暗的密室里盘着密密麻麻花花绿绿十足瘆人的蛇,那些蛇不断扭动,像是饿了许久纷纷抬起蛇头望向密室之外,男人不出意料掉进密室里,连一声呼救都没有,仿佛这屋子里都一切如常。

女人向着空地呸了几声,端起面前的酒壶漱了漱口,十个男人九个会说来娶她,都是骗子罢了。

此番套路一如蒙眼摸鼻般熟悉,她早已忘记有多少人如此出现,又如此消失,更何况这些人在她眼里不值一提。

少白刚从城外回来,此时正站在门外,她本是来找浊姬,方才那番蜜语柔情不幸被她碰巧听见,本想着一走了之,但还没来得及,里头就没了动静。

直到听见屋内的女人轻咳两声,压着嗓子说了句:“还不滚进来?”

少白斜斜瞥着半更雪楼外的夜景,此地无银打着口哨好不尴尬。

房内娘子靠着烛光照着来人相貌,才真正看清在门外踌躇着的是少白这个菜鸟。

“不必不必,我来找浊姬,她若不在,我就不进去了,您们继续,当我没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少白面上堆笑随即做了个请的动作,心里正犯嘀咕,半更雪里头不都是淸倌儿吗?这也能揽私活?!

就是吧……先头一个滚字对味儿,倒是给她骂舒坦了,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少白挠着脑袋暗自思量,她可不是有意偷窥,这间房确确实实是浊姬的住处,方才还刻意退半步,又认真反复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走错。

这人气质与浊姬很是相似,皮囊却是陌生面孔。

女人原还安静看着,突然放肆大笑,恐怕是几丈之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越是如此,少白越不敢抬头,脚步一僵,现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等女人笑够了才缓缓开口说:“抬头,你个夯货。”

不知玩的什么把戏,少白心里打着鼓满脸疑惑,见对方手一挥,一阵绿光之后,那张陌生的面容一下子变得熟悉。

桃花般的眼睛睨着少白,像是在看什么天下第一蠢货,“小小法术罢了。”

少白一脸惊愕浑身一颤,嘴里结结巴巴的唤着:“浊……浊姬!”

见浊姬再一挥手,又变成了生着桃花眼的男人,然后接着换下去,一连看下来是七八种不相同的皮囊,相似的只有那一双眼睛,浊姬易容变幻的法术已是炉火纯青。

“雕虫小技,你来找我为了何事?”浊姬恢复原本容貌,接着小酌一杯,神情自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想来刚刚掉进蛇窟里的男人恐怕现在骨头渣都不剩。

少白本是来问有没有好吃的腌菜,可现在一脚踏进屋子却只见浊姬一人,转着圈在房间里找,哪怕是帘子后头也没放过,最后什么也没瞧见,她觉着浊姬没必要藏人,故此一屁股坐在榻上苦思起来。

“真是怪了……”少白目光落在桌子上,酒杯碗筷皆是双份,总不能是浊姬喝多了在屋子里自言自语?

罢了罢了,有些事还是知道的好,一拍榻站起身,一声空洞回响,少白因此疑惑侧目,“那人他……”她指着木榻,正寻思着到了嘴边儿的话到底该不该问。

“他?什么他?你说蛇饲料啊?”浊姬坐在镜子面前,拾起桌面上螺黛用两指夹着,悠闲描起了眉,时不时还左右瞧瞧是否对称,笑着说:“我觉得他该死,手痒了便是一顺手的事儿,你觉得不妥?”

浊姬态度鲜明,分明是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屑于别人怎么看。

少白察言观色小心谨慎,“该杀。”答得斩钉截铁。

虽有小善,但若与性命安危相比,哪里还有什么纠结的理由。

“你也不必跟我装,我虽是救过你,可也曾想杀了你,今日你既撞破了不得了的秘密,自也是活不长的。”浊姬邪魅一笑,随意在空中伸手一捻,空中的气浪凝聚成了透明的小蛇,如匕首一般朝着少白飞来。

少白身子靠着立柜退无可退,透明的小蛇分别贴着少白的耳边、头顶、腰侧而过,浊姬眼皮都未曾抬起过,还坐在镜子对面欣赏着自己若桃花般美得动人心魄的脸。

空气中忽的多了丝血腥味儿,一滴鲜血顺着少白的耳垂滴到衣服上,待等到她抬起手摸了摸,这才因皮肤上汗液残余的盐分感到有那么点儿疼。

少白身子僵直,心脏跳动极快,好似劫后余生般咽了口唾沫。

“社君这样一闹,肃辛城里都知道我是你的人。”少白思量片刻理直气壮:“当着你的面,让我死在社君手里传出去不好听,可我在半更雪无缘无故死在你手里,传出去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浊姬瞧少白的样子面上露出几分嗤笑,“你有甚大名?区区无名小卒,我有何惧?”

“非也!”少白忽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倘若我说那夜里你破了那家客栈木窗,第二日一清早全客栈的人都知道那屋子住的是半更雪的人,你可觉得有趣些?我便是想说,我的确是以你的名义将钱赔给客栈老板的,来之前我捎带脚一路上打听了一番,也宣传了一番……”

浊姬神情微愣,倒是没想到这夯货也不是处处都憨,尤其是半更雪,怕是多年的老主顾也未必能认出楼中每一个人,大家都想隐藏自己,可偏偏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一下子打了个措手不及,虽如此,但浊姬还是满不在乎问了句:“那又如何?你觉得我会怕人说三道四?”

少白摇了摇头,“那自是不会,可我又不是孤身一人。”说罢指了指窗外,示意浊姬院子里还有个白毛怪。

浊姬许是惊讶少白还有后手,连说话的声音也平白高了些许:“你是觉得整个北禺无人能敌那个怪物?简直是笑话!”

“倒也不是如此想的……”少白向前迈了两步,眼见着几只透明蛇形匕首稳稳扎在柜子门儿的木板上,好似隐约还能瞧出个人的轮廓,“可肃辛应该是会乱些的,我听说首领很得人心,便是不好为了我这个假奸细、真小妖而劳烦他……”

少白见浊姬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本还想说些什么不大和谐的话,最后生生咽回了肚子,转而改口道:“留着我百利而无一害,我虽不是奸细,但退一万步讲,若我真的是,你更该将我留在身边等我露出马脚,北禺打南邵便有了合适的理由不是?你若杀我,便是帮南邵毁灭证据。”

浊姬听后并没说话,只是静静盯了少白好一会儿,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不知无畏的蠢东西。”

少白不敢反驳,浊姬变脸之快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到底是真的要杀她?还是只为了耍她好玩?眼瞧着对方半天没说话,最后一脸谄媚道:“你……别逼我求你……好娘子……美娘子……”

谁知浊姬一扫笑颜,反复搓着胳膊,像是能搓掉二斤鸡皮疙瘩,十足嫌弃,“只杀你可太容易了,上了黑簿就是你的保命符,罢了罢了,以后同老娘说话小心点儿,真叫蛇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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