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晦日,京师启钥。
姜拂雪与谢无咎乘夜出德胜门,铁甲三千随于后,马蹄踏雪,声如裂帛。
她披一袭玄狐大氅,内衬血衣,风掀起狐毛,像雪原上骤开的红罂。
要拂雪宿于暖轿,轿壁悬鎏金小手炉,炉中龙涎香细篆,却压不住外间寒意。
三更,过了卢沟桥,桥面积雪尺许,车轮碾出深深辙痕。谢无咎策马停于轿窗边,用指轻叩窗棂,低声道:“殿下,再北,雪就更深了。”
姜拂雪掀帘,北风卷雪扑入,睫上即生冰花。
却见远处山影如银涛万叠,天地只剩黑与白,像一幅泼墨未干的山水。
昼夜疾行五日,换马不换人。
第六日拂晓,抵达宣府。宣府总兵陆扆率众将迎于驿外,甲胄上凝冰,一跪便碎。
谢无咎负手立于阶前,雪光映她眉眼,冷若孤刃。
“陆将军,”她声音不高,却压朔风,“玉门关外,北狄右贤王部已集八万,将军可知?”
陆扆额上冰珠滚落:“末将得报,已调三万骑兵前往协防。”
谢无咎轻笑,笑意带刀:“三万?如何够。”
她侧首看姜拂雪,眸色深沉,拂雪知她意在速换守将。
当夜,宣府行辕。
姜拂雪捧出鎏金虎符,符背刻“摄政”二字,在灯下泛着温润又森冷的光。
“陆将军,”姜拂雪缓声,“父皇命本宫监国,今以虎符调你回京,任五军都督,宣府总兵由副将齐峙暂代。”
陆扆面色惨白,却不敢违,顿了一下,立马叩首接符。
谢无咎立于姜拂雪身后,指尖轻点案面,节奏三长两短——那是她杀人前的习惯。
姜拂雪心里一紧,抬袖掩去她指节,温言:“将军北征多年,辛苦,回京自有封赏。”
陆扆退下时,铠甲锵然,似有不甘,却终未回首。
次日卯初,大军继发。
谢无咎与姜拂雪同乘一骑,她揽着缰绳,姜拂着披着氅衣,狐毛飞雪中,像两株缠骨的蔓。
“殿下,”她贴耳低语,“陆扆回京,必联络柳党余孽,需早布棋。”
姜拂雪“嗯”了一声,指尖在她掌心写一字——“杀”。
她回握,掌心滚烫,像雪地里骤然燃起的磷火。
二月初三,薄暮,玉门关渐渐现出身形。
关墙如铁铸,雪覆在上面,月光一照,则寒光万道。
守将齐峙已至,迎于关下,声如洪钟:“末将参见殿下!参见谢督主!”
姜拂雪抬手示意平身,抬眼望关楼——
旗旌冻硬,悬于半空,被风割得猎猎作响,像一柄柄不肯入鞘的刀。
关内行辕,依山而凿,引温泉水成池,雾气缭绕。
姜拂雪沐浴完后,只披一件素绢中衣,发梢滴水。谢无咎隔屏风禀事,声音被水汽滤得低哑:“北狄前哨已至三十里外,夜袭恐在明晨。”
姜拂雪擦发动作未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忽沉默,半晌,道:“殿下,若此役有去无回……”
姜拂雪掷巾于案,绕屏风而出,赤足踏青砖,一步一水印:“那便同去不回。”
抬眼,见她眸色深沉,似雪下暗火。
更深,烛火将残。
姜拂雪倚榻看着书,忽闻屋瓦轻响——极细,如猫踏雪。
下一瞬,窗纸被冰锥划破,寒光一点直取咽喉。
姜拂雪仰身避过,冰锥钉入床柱,尾羽犹颤。
黑影破窗而入,刀光匹练,姜拂雪拔出枕下短剑,剑未出鞘,来人已僵在原地——
一截刀尖自他胸口透出,刀柄握在谢无咎手里。
血溅上了白衣,她伸臂揽着姜拂雪退至墙角,低声:“殿下,莫看。”
姜拂雪却已看见——刺客耳垂嵌北狄狼纹铜环。
谢无咎抽刀,尸身倒地,血在温热的地砖上蜿蜒,如一条迅疾的小蛇。
她俯身,以指蘸血,在地面画狼纹,抬眸冷笑:“右贤王真是迫不及待。”
姜拂雪胸口起伏,却声音平静:“明晨,本宫要他血债倍偿。”
她垂首,唇贴我额心,一触即退:“臣,遵命。”
刺客既去,温泉水却未冷。
姜拂雪邀谢无咎共浴,意在洗去血腥。
水汽氤氲,她解衣,左臂新伤寸余,血线沿肘滴落。
姜拂雪伸手,以指腹按住伤口,血染我指,烫得惊人。
“疼么?”
她摇头,眸光却未离开姜拂雪:“殿下,臣不怕疼,但臣更怕您疼。”
水雾缭绕,姜拂雪忽觉心跳声大过檐外风雪。
浴罢,天已微亮。
关外号角低回,如巨兽嘶吼。
姜拂雪与谢无咎披甲登上关楼,风雪扑面,刀割般疼。
极目远眺,北狄联营灯火如星海,与雪光相接,分不清天地。
谢无咎拔刀,刀尖指关外:“殿下,此役过后,臣想求一道旨。”
姜拂雪侧首:“何旨?”
谢无咎笑,雪映刀光,寒意逼人:“求殿下,赐臣一夜洞房。”
姜拂雪怔住,旋即大笑,笑中呛风,咳得眼泪迸出:“本宫准了。”
姜拂雪伸手,与谢无咎击掌为誓。
两掌相击,声被风雪吞没,却震得姜拂雪心口发麻。
日出之前,关下鼓声骤起。
北狄铁骑如黑潮,踏雪而来。
姜拂雪与谢无咎并肩而立,一黑一红,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雪落更急,天地苍茫。
姜拂雪低声,却字字清晰:“阿咎,若此战之后,你我尚在——”
她接话,声音被风吹得四散,却字字入耳:“臣便陪殿下,回京夺玺,然后再夺殿下。”
姜拂雪轻笑,指尖在剑柄上收紧。
风雪呼啸,玉门关一夜之间,成为天下棋局的咽喉。
而我们,已无退路。
作者有话说:殿下肯定也是会去战场的,不过是慢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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