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年关风雪

初雪之后,北风一日紧过一日,卷着残叶与寒意,将紫禁城彻底裹入严冬。宫墙朱红在灰白的天色下,也显得沉黯了几分。年关的脚步声,却随着这凛冽的寒风,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尚宫局呈报的年节章程厚厚一叠,涵盖了祭祀、庆典、宴席、赏赐、宫禁防卫、用度采买等方方面面,琐碎繁杂,却又至关重要。年节过得好坏,直接关系到皇家的体面,乃至朝野对后宫治理能力的观感。苏蔓深知其中分量,几乎是立刻投入了全部精力,带领着尚宫局、内务府等相关人员,逐一审核、推敲细节。

这是她作为皇后,第一次独立主持如此大型的庆典活动,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凤仪宫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苏蔓伏案疾书,或与张女官、新任尚服周氏等人商议至口干舌燥。她不仅要确保流程无误,更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她之前推行的某些规则和效率标准,渗透到年节筹备的每一个环节。

例如,她要求内务府对所有年节采买项目,都必须提供至少三家皇商比价,并由专职女官核对品质;要求六尚二十四司提前上报详细的人员调度与物资清单,减少临时征调与混乱;甚至对宫宴的菜单、器皿摆放、歌舞曲目顺序,都要求有明确的章程和备份方案。

这些要求,在以往或许会被认为是吹毛求疵,但经过尚服局风波,无人敢怠慢。整个后宫机器,在苏蔓的督导下,开始围绕着年节高效而紧张地运转起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苏蔓想安安稳稳地办好年节,却总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这日,内务府呈上年节宫宴的最终用度预算,比往年高了近两成。苏蔓仔细翻阅,发现主要增加在两项:一是歌舞乐伎的赏钱和新增排演费用;二是宫宴所用食材,尤其是各类山珍海味、时鲜果品的采购价格,标注因“风雪阻路,物稀为贵”。

苏蔓盯着那预算,指尖在“新增排演费用”和“时鲜果品”上轻轻敲击。歌舞增排,或许是为了场面好看,尚可理解。但这食材价格……她唤来锦心,让她悄悄去查问近日宫市上同类食材的大致行情。

锦心带回的消息,印证了苏蔓的疑虑。虽有风雪影响,但价格涨幅远不及预算所列。内务府显然是趁着年节用度庞大,想浑水摸鱼,多报浮费。

苏蔓冷笑。看来上次敲打钱总管,力度还不够。或者说,他背后的人,认为年节当前,皇后为了大局,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深究。

他们想错了。

苏蔓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预算中存疑的项目逐一圈出,附上锦心打听来的市价作为参考,然后吩咐张女官:“去请钱总管,还有光禄寺(负责祭祀及宫廷宴享膳食)负责今年宫宴采买的官员过来。本宫要亲自问问,这‘物稀为贵’,究竟贵在何处。”

钱总管与光禄寺一位姓李的典簿很快赶到。钱总管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圆滑的模样,李典簿则显得有些紧张。

苏蔓将预算单子推到他们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两位辛苦了。年节用度浩繁,本宫深知。只是这预算所列,有几处本宫不甚明白,还请二位解惑。”

她先指向歌舞赏钱和排演费用:“往岁宫宴,歌舞亦有赏赐,却无如此高的‘新增排演’之费。不知今年是请了哪位大家?或是编排了何等新奇的舞乐,需耗费如许?”

钱总管忙道:“回娘娘,今年……今年是德妃娘娘提议,说往年歌舞略显陈旧,故特意从宫外请了两位擅舞《霓裳》的大家入宫指点,排演新曲,故而费用稍增。”他巧妙地将德妃抬了出来。

苏蔓心中了然,德妃这是想借机彰显存在感,或许还想安插人手?她不动声色:“哦?德妃有心了。却不知这两位大家姓甚名谁?排演的是何新曲?本宫倒想先听听。”

钱总管支吾着答不上来。

苏蔓不再追问,转而指向食材采购:“再说这食材。风雪阻路,价格上浮,本宫可以理解。但据本宫所知,市面涨幅,似乎不及预算所列。光禄寺采购,向来有定例渠道,难道皇商报价,竟比市面散卖还要高出许多?李典簿,你负责采买,可知其中缘由?”

李典簿额头冒汗,噗通跪下:“娘娘明鉴!奴才……奴才只是按往例和钱总管吩咐办事,具体……具体价格,奴才也不甚清楚啊!”

钱总管脸色微变,狠狠瞪了李典簿一眼,赶紧躬身对苏蔓道:“娘娘息怒!定是下面的人核查不清,或是皇商欺上瞒下!奴才这就回去重新核价!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重新核价?”苏蔓声音冷了下来,“钱总管,本宫记得上次皇子所文房用度,你也是这般说辞。怎么,内务府的账目,就永远‘核查不清’吗?还是你觉得,本宫好糊弄,次次都能用这话搪塞过去?”

她站起身,走到钱总管面前,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他:“年关节下,本不愿多事。但若有人以为借此便可中饱私囊,视宫规如无物,那便是打错了算盘!这笔预算,全部驳回!着内务府与光禄寺,三日内,依据实际市价与合理涨幅,重新拟定明细,每一笔超出往例的用度,都必须附上明确缘由及比价单!若再有不实之处……”

苏蔓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钱总管,你这内务府总管的位子,也该换换人了。至于李典簿,玩忽职守,降为普通署吏,以观后效。”

钱总管脸色煞白,浑身一颤,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才知罪!奴才该死!定当谨遵娘娘懿旨,重新办理,绝不敢再有疏漏!”

李典簿更是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下去吧。”苏蔓挥挥手,懒得再看他们。

两人几乎是爬着退出了凤仪宫。

经此一事,内务府和光禄寺彻底收了小心思,后续重新呈报的预算,变得清晰、合理了许多。苏蔓借此再次立威,也让后宫众人看清,皇后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即便是在年关这样的敏感时期。

德妃得知自己提议的歌舞排演被皇后质疑,并间接导致内务府受责,心中恼恨,却也无法发作,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处理完预算风波,苏蔓又迎来了太后的“关心”。

太后召她至慈宁宫,闲话几句后,便提起了年节祭祀之事。“今年雪大天寒,祭祀天地、宗庙,车驾仪仗,内外命妇朝拜,诸多环节,皇后需得多加上心,确保万无一失。尤其是陛下近来操劳国事,龙体欠安,祭祀时更要安排妥帖,莫让陛下受了风寒。”

太后语气温和,但苏蔓却听出了其中的敲打之意。一是提醒她年节祭祀的重要性,不容有失;二是点出皇帝身体不适,隐含着她若能借此机会表现妥帖,更能稳固地位。

苏蔓恭敬应下:“母后放心,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与礼部、钦天监及内务府密切配合,确保祭祀大典顺利。陛下龙体,儿臣也会格外留意。”

从慈宁宫出来,苏蔓心情有些沉重。太后的话,让她更加感受到肩上的压力。皇帝龙体欠安……这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说了。秋狩时皇帝英姿勃发,看来只是表象,或是强打精神?这无疑给本就复杂的局势,又增添了一层变数。

她回到凤仪宫,立刻加派了人手,重点关注祭祀环节的防寒、安保以及皇帝舆驾的舒适度安排,并与太医院通了气,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就在这紧张忙碌的筹备中,苏蔓安插在各处的“眼睛”和“耳朵”,再次发挥了作用。张女官送来的一份摘要显示,德妃宫中的一名心腹太监,近日与宫外某位颇有名气的“神医”有所接触,虽未明言为何,但时机微妙。

几乎同时,安阳长公主来凤仪宫玩耍时,也嘟着嘴抱怨:“皇兄最近总咳嗽,喝那些苦药汤子,连我去请安都见得少了。德妃娘娘倒是殷勤,前儿还送了她娘家寻来的什么润肺膏方去乾清宫呢。”

苏蔓心中警铃大作。德妃动作频频,先是提议歌舞,后又献上膏方,显然是想趁皇帝身体不适时加深印象,博取好感,甚至……可能别有用心。那“神医”之事,更是让她心生警惕。

她不敢怠慢,立刻通过可靠的渠道,将自己得知的关于德妃接触宫外“神医”以及进献膏方的事情,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重点明确的方式,透露给了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她并未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相信太后自有判断。

果然,没过两日,就听说太后以“宫外之物不明底细,恐与御医药性相冲”为由,婉拒了德妃进献的膏方,并下令严查任何未经太医院允许流入宫中的药物。那位“神医”,自然也未能踏入宫门半步。

德妃这一记软钉子,碰得结结实实。

苏蔓得知结果,并未感到轻松。德妃的举动,暴露了其急切的心态,也反映了皇帝健康状况可能确实不容乐观。这让她对即将到来的年节大典,更多了几分谨慎。

腊月二十三,小年。宫中开始张贴春联、悬挂宫灯,有了几分节日的喜庆气氛。但苏蔓却无暇欣赏,她正在做最后一次全面的流程核对。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比初雪时更大、更密,纷纷扬扬,覆盖了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苏蔓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心中默念:祭祀、朝拜、宫宴……每一步都不能错。

这年关的风雪,考验的不仅是宫人的执行力,更是她这位皇后的定力与智慧。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张女官和锦心沉声道:

“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年节大典,正式开始。”

凤仪宫的指令,随着风雪,传遍六宫。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节日的帷幕下,悄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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