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289.雾失楼台(六)

“哦,何事?”流光君头也不抬,半垂眼眸翻看案前的书信。

齐霜默了默,欲言又止。

“这里没外人,直言便是。”流光君提笔开始回信。

齐霜神色一怔,回首四顾,厅内除了流光君的几个书侍,还有池鸢和薄薰在,这哪是没有外人,分明是流光君没将池鸢当作外人。齐霜眉眼低垂,脸上笑容渐渐隐去,“好,既如此,那齐霜便直说了,不知流光君还记得楚氏灭门一案?”

“本君自然知道。”流光君似早预料她要说什么,笔锋不断,行云流水,墨染云烟。

“当年楚家上下几百口人,无一人生还,但近来齐霜却查到,有一位叫作楚怜的女子侥幸逃过此难。”齐霜说着刻意顿了顿,抬眸向流光君望去,但后者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齐霜目光怔了怔,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齐霜这次特意赶到江都,细查当年悬案遗落线索,历经几日,倒有所收获。”

流光君落笔的动作一顿,然而却不是因为齐霜,而是因此池鸢突然来到他案前,流光君眸光温和,轻声问她:“怎么了?”池鸢瞥了一眼案上的信,语气随意:“你既有事,那我出去透气了。”

流光君盯着她看了一会,颔首微笑:“好,你去吧,但不要走的太远。”

齐霜见池鸢走了,脸上再次露出笑:“流光君难道不好奇齐霜查到什么了?”

流光君远远望着池鸢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收回目光,“有话直说,若再拐弯抹角,你就不必来见本君。”

齐霜笑容当即僵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齐霜查到……楚怜曾出现在断崖谷附近,暗中似乎有人刻意在遮掩她的行踪,派出去的几波密探,皆是有去无回,如此看来这背后应是隐藏了极大的密事。”

“你能查的事,难道本君就查不到么?你来此,就是与本君讨论这些旧事的?”

齐霜上前一步,目光直直看着台上的流光君:“说出来不怕流光君怪罪,其实……齐霜知道此事和谢家脱不开干系。”

流光君终于抬首看她,但眸光却冷如寒冰:“谢家,哼,为何如此说?”

那一记眼神太冷,暗含杀气,齐霜袖中五指紧扣,隐隐渗血:“流光君误会了,齐霜不是说谢家与凶手有干系,而是谢家似与幕后遮掩楚怜行踪之事有所联系。”

远山云雾渐暗,瓢泼大雨转眼而至,檐下雨珠成窜,坠地开成万千花朵,哗啦啦的雨声震耳欲聋,盖过厅内轻轻碎语,也盖过隔壁院子清清罄音。

流光君单手支颌,眸光落在窗外雨中,漫不经心的听着齐霜讲诉楚氏一案的细枝末节,许是窗外雨势太大,许是担忧池鸢的去向,流光君神色渐渐不耐,突然抬手打断齐霜的话:“此事不必再说了,你以为本君不知这其中利害,且说说,你今日来的真正目的。”

齐霜双眸一颤,随即俯身垂首:“不瞒流光君,齐霜本次来,是代表齐家向流光君合作的。”

流光君转眸睨她了一眼,眼神幽深难测:“谈合作?整个齐家就派你一人来与本君说?”

“齐霜来此只是代表齐家询问流光君的意思,之后合作事宜皆由家主来谈。”

流光君摊开案上书信,快速扫了一眼,“你们齐家不是秋氏一手培养起来的么,怎么?想临阵倒戈,欲向本君投诚了,哼,真是打的好算盘。”

还不容齐霜回答,流光君又道:“这天下看似只有黑白棋局,但若是手底下的棋子不听话,白子也会化为黑子,而今,这场博弈已经不是两方势力在角逐,已有暗子横插一脚,哼,别以为本君不知你们齐氏的心思,既想双方得益,又想拉拢暗子,那你们可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齐霜身形微晃差点站不稳,一向镇定的神色隐现慌乱。

流光君端望着台下齐霜的反应,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们齐家那些小动作本君不知,此事不仅本君知道,你们明面的主子秋氏也清楚,奉劝一句,若想长久,便莫要当这跳梁小丑,本君言尽于此,空闻,送客!”

“是,公子。”空闻走下台阶,抬手请齐霜出去,齐霜秀眉紧蹙,沉默片刻,再次向流光君福身行礼,而后迈着极重的步伐随同空闻走向厅外。

湿冷的山风漫过竹帘,穿过长廊,呼啸着灌进开阔的花厅,齐霜被送客后,站在台下的两个白衣书侍立即上前为流光君碾墨铺纸,静静风声中,流光君提笔又回了一封信,突然,他似想起什么,抬首望去,见齐晏安静坐在台下,挥手令象枢将他请到台前问话。

“晴安,作为齐家人,你是如何想法?”

齐晏拱手行礼:“齐晏不敢有想法,当年有幸被流光君选中,齐晏便决定此生追随流光君左右,家族之事,齐晏从不参与过问,齐晏的立场永远向着流光君您这边。”

流光君含笑看着他:“本君身边从不缺忠心之人,缺的是有用之人。”

齐晏怔了怔,神色变得肃穆:“是,齐晏明白了。”

流光君凝眉看了他一会,拂袖道:“好,那你去吧。”

齐晏毫不迟疑,毕恭毕敬地向流光君俯首辞行。

半柱香后,流光君终于处理完手上的事,“她去哪了?”空闻低声回道:“池姑娘往山上走了。”流光君眸光一动,唇角溢出一丝笑,“本就是想带她去的,这下可好,自投罗网了。”

空闻听言微微讶异,正出神时,流光君已经起身走了,以之为从赶忙跟上,路过空闻身侧,轻轻拍肩让他回神,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池鸢自离开花厅后,便沿着长廊一路往山腰最高处走,那上面耸立着几座华丽楼阁,层层山雾弥漫在松林之间,山间雨势越来越大,狭窄的长廊已不是能避雨的地方。

“主人,您看,山顶上还有一座高塔呢!”薄薰趴上檐柱不断往山顶眺望,池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青山隐在雨中,丝丝绕绕的山气如云雾一般滚滚而下,此地颇有灵气,确实适合静修,“你最近食浊物太多,又怠于修炼,且去高塔那边探一探吧,若有异象便传音与我,若无异常,你便寻处地方修炼。”

“好的主人,那我去了啊,您若是要走,一定一定记得喊我!”薄薰说完已经急不可耐的冲进雨幕,遁化成光往山顶奔去。

最高处的楼阁前竟不见一个护卫仆从值守,偌大花园也瞧不见半个人影,满园山茶花开得正盛,历经一场风吹雨打,如血一般红的茶花落了一地,整朵花冠倒垂在石板路上,透血的红几近将雨水染透。

池鸢推开楼阁大门,屋内隐有暗香飘来,那香气与流光君衣上气味相似,楼内装饰奢华低调,虽有隔扇半窗透光,但也只能勉强看清临窗的物件,池鸢分开帘帐往里深处,镂空拱门后是一处偌大的书房,几许淡淡红光穿过轻纱透出,闪耀着一股神秘又蛊惑的光芒。

抬头望去,紫檀木书架前摆着一个巨大的红珊瑚,待走近细瞧,原来珊瑚树中放满了夜明珠,这才使得整株珊瑚树闪着莹莹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池鸢好似在珊瑚树中看见几丝淡淡灵光,但很快那光芒就消散,或是与夜明珠的光辉混在一起,让人难以辨认。

这东西有些怪,打量半天,池鸢只能落下这个结论,但她也没深究,继续打量房间其他物品。

珊瑚树旁摆着一张乌木书桌,桌上堆叠着一沓画纸,画纸大多都是空白的,但空白纸页下隐隐有几许墨色透出,池鸢坐在桌前,将空白画纸一页页揭开,忽然,一幅画猝然撞进她眼帘,纸上画得是一位女子立于江船桅杆之上,迎风独立的风姿,画的虽是背影,但池鸢一眼就能认出画中女子就是自己。

池鸢瞧了一眼,揭开画纸继续看下一幅,然而依旧画的是她,但这次的场景却很眼熟,画的正是她被王安手下绑在船头的模样,但那时的她并非是自己模样,但流光君还是将她原本的面容画了出来,还故意将她神情衣物画得极为狼狈,这家伙……偷画她也就算了,还敢捏造是非。

接下来的几幅画她也是见过的,一幅是在四绝庄流光君为她画的,还有一幅是绿衣会上她与红衣卫打斗的画面。

池鸢怔怔看着这一桌子的画纸,除开空白的,几乎全是她自己,从初见到现在,流光君竟是偷偷画了她这么多次,看到这里,池鸢一时有些心绪难平,她转过身,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这时,书架左侧的博古柜中似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池鸢好奇走去,捧起一个精巧的黑木盒上下翻弄,她能确定那道光就是从这黑盒子里漫出来的,但这盒子的机关很是精巧,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都打不开,池鸢无奈只好放弃,视线扫向木架其他地方,而后,她又被一个刻满奇怪图腾的红漆木盒吸引,这木盒倒是没有机关,池鸢好奇揭开,霎时,一股白气从中散出,呛得她赶忙屏息,但还是吸了一些。

几乎是一瞬间,池鸢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木盒“嘭”的一声从她手上脱落,池鸢强撑一会,终是抵不过眼前袭来的黑暗,软倒在木架前。

半盏茶后,一抹暖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帘外,流光君站在隔扇前,一脸沉静的看着昏睡在地上的池鸢,稍许他才提步走过去,轻轻将她抱起,放在书架后的长榻上。

睡着的池鸢神情恬静温顺,一脸无害,流光君就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看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伸手触上她的脸,轻轻用指肚勾勒她的五官,随着指尖慢慢向下滑落,最后停在她诱人的淡粉樱唇上,他眸光幽深,定定看着那双红唇,指尖微触着唇瓣一角却没再动作。

忽地,睡梦中的池鸢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唇瓣抿了抿,流光君的手也随着她抿唇的动作,更加紧贴,那触感好柔软……流光君喉间连连滚动,好一会才克制情动移开目光。

流光君伸手搭上池鸢的脉搏,她没中毒而是昏睡,他也知道她不会轻易中毒,但没想到此毒竟对她起了一点作用……流光君唇角上扬,池鸢,终于找到你的弱点了呢。

若是利用这一点,可以让人研制几款专门用来对付她的迷药,但愿她够乖,不要让他有用到的一天。

流光君给池鸢盖了一张薄毯,起身离了榻,来到博古柜前,俯身捡起池鸢打翻的古雕红漆盒,盒中毒气已经散去,盒底处赫然躺着一只通体乌黑模样怪异的虫子,流光君将盒子盖好放回原处,随后移步往去往偏殿。

池鸢这一觉睡得很沉,像是被梦魇住,想醒却怎么都醒不来,睡梦好似感觉有人在身侧,但意识太模糊,也不知他做了什么。

沉沦在黑暗中,池鸢不断寻找出路,突然,她好似看见一束光,奔逃中终于甩脱身后的黑暗,渐渐的她能听见窗外的雨声,池鸢抬起沉重的眼皮,极为疲倦的睁开眼,入目一室昏暗,只有远处微微透着红光,才一动,身上薄毯就滑落在侧,见自己睡在榻上,池鸢知道,肯定是流光君做的。

池鸢盘坐起身,深深吐纳一息,待运转一个周天后,身上那份倦意才终于散去,此时窗外阴沉天幕已经黑得不见底,池鸢起身下榻,再次路过那座博古架时,回头看了一眼,红漆木盒已经放回远处,但她却不想再看,真想不到,流光君居然会喜欢收集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池鸢向四周探了一息,偌大的楼阁除开她还有一人,应是流光君,不过他离她很远,似乎在阁楼的最后面。池鸢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他,而当她推开重重隔扇,映入眼帘的却是大片大片的水雾。

这是一间半露天的开阔庭院,弥漫的水汽中依稀能看见墙角高高竖立的假山怪石,几株艳红的山茶花就依伴在怪石边,石上有几架竹筒,筒口正涓涓流动着冒着热气的泉水。

池鸢站着隔扇门前,青灰色的帐幔随着墙外拂来的山风轻轻摆动,一丈宽的红木走廊下便是一湾巨大的不断冒着热气的温泉,乳白色的池水和升腾的雾气交融在一起,让人难以辨出究竟哪处是泉水,哪处又是实地。

潮热的雾气将池鸢衣裙渐渐濡湿,她环顾一圈,终于在隔扇角落的木架上看见几件暖黄的衣衫,果然,流光君就在泉水中沐浴,那她是不是该回避一下?然而念头一起,池鸢却不由得纳闷起来,为何要回避?不过是洗澡罢了,她都能面不改色的看齐屿与男子办事,为何到了流光君这里,单单只是洗澡,她便害羞得想要回避?这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再说了,又不是她洗澡,怕什么!

池鸢想罢,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忽地,一道低沉如弦的声音就在雾中响起:“既是来了,为何要走?”

“谁说我要走了,我才不走呢,我还要坐在这里看着,看是谁先受不了!”池鸢说着当真倚着廊柱坐在泉水边,但眼前却被茫茫白雾阻隔,哪能看见一丝春色。

“呵呵……”白雾中传来一阵低笑,酥得池鸢头皮发麻,顿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正待她准备抬脚开溜时,一只湿漉漉的手却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不是说不走么?怎么……还没看到,就受不了了?”流光君突然从白雾中现身,半身探出泉水,眉目含笑的望着岸上的池鸢。

两人脸色皆被炽热的水汽蒸得通红,但池鸢却是真的面红耳赤,原本她对男子赤身.裸.体并无太大反应,可撞见半身赤.裸的流光君,那羞色一下就窜到天灵盖,池鸢慌忙别开脸,声音微微颤抖:“你,你……突然出来,吓我一跳!”

流光君轻轻扯动她的脚踝,逼迫她正身面对自己,“呵……原来你脸这么红,是被我吓出来的?”

微微上挑的尾音再次刺激着池鸢紧绷的神经,她强行镇定,转过脸看着他:“是,是啊……”咦,不对,流光君脸也很红,而且他抓住她的脚的手更是灼热发烫,见他如此,池鸢心里的羞怯感顿时消失了大半,“你,你还说我呢,你不也脸红吗,哼,我就不信,你有多镇定!”

流光君正思索着她话里的意思,不成想,池鸢突然跳进泉水中,渐出的水花将他浇了个透,那一刻,流光君有些震惊,他是真没见过比池鸢胆子还大的女子,如此不设防,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担忧。

“哗啦”一声响,池鸢将头冒出水面,一边吐着泉水一边道:“这池水怎么这么深,居然游不到底。”

流光君看着池鸢扑腾中裸露出的白皙香肩,眸光汹涌已不见往日清冷之色,他沉入水中,缓缓向池鸢游去,说出的来的话更是暗哑得不行,“看来,我有必要教你,有些东西是不能随便看的,既是看了就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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