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日隐,天色骤变,仿若一位泫然若泣的少女。
然,房中真正的少女则怒气正盛。
荆桃心头仅存的那么一点期待已然荡然无存。
“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不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是‘不可变’的?即便成了亲,也能和离;更何况雪泓姐姐与江大人仅仅是订立了婚约而已!”
一向谦和的傅倾筹,为了遵守自己的“底线”,罕见地“执拗”起来。
“一言许人、千金不易。轻诺必寡信,绝非儿戏!”
荆桃咬紧牙关,搜肠刮肚地寻找论据反击。
忽的,她一下想到了什么,眉梢一挑。
“你光会说别人,那你自己呢?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她眼中似有熊熊火光,瞬间烧遍了傅倾筹心底的每一寸角落。
“我、我们……”
“是我们的婚书在你看来本就是废纸一张,还是你答应与我解除婚约不过是诳我?”
傅倾筹幽潭般的眸子摇曳起点点愧意。
“我从未否定过婚书的有效性,也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欺骗之想。”
荆桃乘胜追击,“那为何我们的婚约可变,雪泓姐姐的不可变?”
“那是因为——”傅倾筹的情绪好似一股巨浪,刚一掀起,便又猝然落下,“——你对这桩婚事不满,我才……”
荆桃的思维一下遭到了怪异的撞击,“你是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倾筹的神色有些恍然,语气却带着某种不可违背的决绝,“我时常想,若我能早几年知道这份婚书的存在,便能为你多作几分考虑,那如今,你兴许就不会如此排斥这桩婚事了。”
外面寒雨夹雪簌簌飘落,而荆桃的心坎上,则好似有一条银河“哗啦”倾泻而下。
但,动摇只持续了短短一刹,转而她又觉身子微凉,酸涩之感油然而生。
“你以为,不排斥就是接受吗?”
这声反问令傅倾筹不由得心悸起来。
“任婚书上写着谁的名字,只要她不排斥你,你便接受,是吗?”
傅倾筹的眼中有潮水汹涌而来
“不、不是的——”
“够了!”
荆桃故作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却一改光火之气,眼神朦胧,好似柔软又潮湿的积雨云。
“你啊,给我听好了:不排斥不是接受,而是认命。江大人也好,雪泓姐姐也好,他们只是在生活的推搡下,认命罢了。”
还有,苑芷荞的娘亲也是一样……
一时间,房间又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沉静之中。
荆桃耐着性子等待着,时不时偷瞟面容清冷的青年。
半晌后,对方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想通了?”
傅倾筹对上了那纯净无双的眸子,只觉心头有种莫名的酥麻之感。
“……只想明白了一点……”
“一点也行!”荆桃早已褪去了所谓的“深沉”,伶俐地接口,“要是帮忙的话,你得快点动手,不然来不及了!”
傅倾筹一怔,“我并未表示要帮……”
“啪”的一声,荆桃一掌击断了案桌的一条腿。
“这次的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若你执意不帮,那我便去江怀略面前摊牌,让他瞧瞧无比信赖的知县大人是怎么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的!”
不等傅倾筹作出回复,她便又绽开了潋滟桃花笑。
“好好干活,回头我让敦叔给你换一把最贵、最好看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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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五六天,傅倾筹一结束了坐堂,便迅速回房,而荆桃必尾随其后。两人闭门不出,每日皆是通宵达旦。
见此状,凤稚眉不禁思虑重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玉饵慌忙吞咽下口中的红果,认真地辩解:“凤姨,小掌柜在房中什么都没做,我每次给她送茶送酒,都只见她在外室看话本子。”
“那傅大人呢?”
“在内室呀!不过应该很忙,几乎没怎么露过面。”
“一定是在雕刻什么东西。”银钩补充道,“之前小掌柜让我在岑家买了那~么大的一块木头。良欢也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运废掉的木屑。”
见大家都是疑惑不解的模样,蒙绵倒是轻浮地笑道:“有什么可怕的呀!笨丫头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而且对象还是她的未婚夫婿!要我说,她才是‘饱餐一顿’的那一个!”
凤稚眉无奈地白了她一眼,“你这说得更没谱儿了!”
“话说回来,”佟碧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话题,“掌柜的的七七也快到了吧。”
李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钱浅也不无感伤地道:“是啊,多希望掌柜的能如小掌柜所说的那样,突然有一天出现在咱们面前,吓人一跳啊。”
一时间,整个丰乐楼大堂唉声不断。
“若掌柜的看到你们这样,她一定会教育道:‘我的七七一过,你们该吃吃,该笑笑,该办喜事办喜事。整天愁眉苦脸,我的生意还要不要做啦!’”
揭开沉重阴霾的是蒙绵。
大家见她学得有模有样,都由衷地发出会心微笑。
玉饵懵懂地眨眨眼,“我们家有什么喜事要办吗?”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芳信。
她不好意思地推脱:“我还早哩!起码得等寄郎科举回来。”
“不是你,那就是……”
大家好似被喂食的小鹌鹑,又同时把头转向了二楼的某个房间。
凤稚眉的身子肃然一挺,“没工夫与你们胡扯了,我得快去找阿音聊聊那两个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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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雨雪过后,天气有了回暖的迹象。
尤其是午后,暖洋洋的日头从丰乐楼跟到了雾舍,荆桃的额上居然渗出了薄汗。
进入约定好的雅室,只见苑雪泓早已等候多时了。
“抱歉,阿桃,如此仓促地叫你出来。”
荆桃适才接到的信笺,虽只有区区三行字,措辞却极为谨慎,字迹的动势也是瘦劲平缓的。非但不觉仓促,还可见书信者的深思熟虑。
“雪泓姐姐不必客气,有事大可直言。”
苑雪泓的局促稍稍松了些。
“小妹和小飞随我爹去道府置办物品,她临走时建议我来找你商量。”
荆桃心下一凉,“置办物品……是为了雪泓姐姐的婚事吗?”
“是。”
苑雪泓钝感的脸庞,似乎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故事。
荆桃眉头蹙起。
果然如她所料,计划不可能那么顺利。
“绑架事件”过后的第三日,江怀略亲自登门苑家,恳请苑昇同意他推迟婚期。理由是女儿小江蒨受到了惊吓,需要静养。
苑昇尽管心有负气,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也只得听从。
不过此事禀告给陈顺意时,他则表示,小孩子生了病光静养是不行的,热热闹闹才好得快。还说,半年内,仅原定之日为最佳,大不了礼成后,新娘子先回娘家住几天,等孩子痊愈了再回来。
这么“随意”的一番话直接得罪了两方人。
陈顺意与他外甥并非同类人,明明自己是被“高攀”的一方,竟还如此执着于被“占便宜”,实在怪异至极。但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还尚不可知。
而面对舅舅,江怀略不是不能“抗议”,只是听得连都统大人都准备了贺礼,才觉此事愈发棘手了。
荆桃不关心旁人怎么想,唯担忧眼前人。
“雪泓姐姐,关于延期一事,你可怪江大人?”
苑雪泓虽非绝色之容,但一颦一笑好似馨香回甘的白茶,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种饱满的安定感。
“我一直都很敬佩江大人,怎会怪他?蒨儿不愿别人取代她亲母的位置是理所当然的。自她失踪时梦到娘亲后,态度越发坚决,而江大人也向来只把女儿的诉求放在第一位。且,他也坦白自己仍忘不了已故的江夫人。当初他之所以听从都尉大人与我爹的撮合、向我下聘,只是因着我二人讲话还算投机,也为了蒨儿的未来考虑。但如今,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草率,对我很是内疚。”
荆桃的唇角勉强勾了勾,不得不说,江怀略还真是个“老好人”啊。
“那雪泓姐姐,你同意与江大人退婚吗?”
“同意。实不相瞒,当我说出我对江大哥只有欣赏、并没有半点男女私情时,他明显也松了口气。”
说到此处,苑雪泓轻轻一笑,但神色转瞬又变成了沉郁。
“江大哥告诉我,他打算直接去道府面见都统大人,向其禀明一切。怕只怕,会连累到他的仕途……”
“雪泓姐姐!”
荆桃盈盈然地笑起来。
“请你与江大人一定要如约成婚!届时,我会为二位送上一份‘丰厚’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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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满地清霜,夜色寂寂,柔和了冬日最后的一缕的清寒。
窗前人影叠叠重重,烛火闪烁,时而发出“噼啪”的微响。
荆桃打了个哈欠,枕着双臂,半趴在案前。
“你若困得厉害,便不必陪我,快回房睡吧。”
傅倾筹从刻刀上抽出余念,悠然地望了她一眼。
“我才没有陪你。”荆桃口齿含糊地反驳,“我是在监督你。万一你做到一半跑去向江怀略告密,那就糟糕了。”
“好,有你守着我,我便哪儿都不去了!”
傅倾筹的声音像划过心田的羽毛,轻轻呢喃。
而荆桃,早已进入了梦乡。
另一边,苑宅。
大红喜袍被脱至一旁,紧握着素簪的手指,散发着无垢的白。
“很快,我们便能重逢了!”
丰乐楼目前出场的非·主要人物简介——
佟碧:金嗓子。
李朱:给人梳头。
钱浅:教人刺绣、制衣。
丰乐楼的人可不止这么少哦,后面会慢慢介绍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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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9 入尾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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