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尹善胤還裹著被子蜷在火盆旁邊濕嗒嗒的木板上瑟瑟發抖。“好了,快叫你的人把船開回岸上吧,不然你我都得凍死在這兒了。”
“太陽都快出來了,你急甚麼啊,郡主大人,你這不都已經換上乾衣裳了?!” 永琌早已經像個沒事人一樣地趴在窗口看日出了。
“大不了我讓你拉去當擋箭牌啦。這船再那麼搖晃下去,我就快要嘔死了。”
“呵呵,多謝您如此慷慨,不過這船上你可不是老大,所以,勞您再堅持一下了,別擔心,有的是下人會把這裡清潔一新的。”
尹善胤已經徹底搞不清楚這艘船這會兒到底漂在何處,也著實沒了氣力去做推斷,而永琌這傢伙顯然是沒有一刻不在算計著的。
“你到底打的甚麼主意啊?”
“不是我打甚麼主意,是人人都心懷鬼胎,我只是要放多點時間,好讓岸上那鷸蚌相爭罷了。”
永琌輕蔑地一笑,“你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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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自己能安然脫身嗎?對他們而言,你不過是一條走狗,你以為那些承諾有多少能兌現呢?被一個女人玩弄在手心裡?我以為你這傢伙還不至於如此。”江岸上,曹克辰能調來伏擊永琌的人手在等到快要虛脫之際,轉眼被身處高處的閔誠煥的官家人馬團團圍住,殺了個措手不及。即便剩下的都是個中好手,但對方仍留有伏兵在暗處以弓箭制肘了他們近處防衛的本事。
“我早跟你說過了,你一個細作有甚麼資格對我評頭論足。你的皇帝拆穿了你的假面,你得罪的王大妃娘娘更不會要你有好下場,你那混入清國朝廷的親兄弟當你是禍害,是絆腳石,你搭救過的那幫文弱書生連拿菜刀的膽子都沒有......我被人玩弄了?!你以為當初我從你老弟手裡救了你一命是出自好心嗎,你才是被我玩弄了的那一個。如果尹小姐死了,那便是你老弟害的;要是你老弟死了,那便是你害的;要是你死了,那便是我立了大功,因為,你死有餘辜。”閔誠煥手裡華麗的長劍映著晨曦緩緩浮現江上的橙紅之色,筆直地指著對方的喉嚨,他的眉眼之前還是一樣的乾淨,但望透那一雙妖魅一樣烏黑的瞳孔,他早已經化身成了血紅色的厲鬼。短兵相接的叮咚之聲,像漸揚的樂章一樣鼓噪著他心頭的戾氣。
“若是你死了呢?你準備了這一出沒有?”曹克辰手裡的長劍也平行著指向對方的喉嚨。
這畫面似曾相識。只是眾人都不知道。
遠在徐潤和文彩英新婚之夜。
奉正祖大王之命保徐潤不被王大妃的人所害的曹克辰徘徊在小院四周,等敵人出現。那時候他還是主上最信任的探子之一,由於他的財富和他遍布朝鮮的眼線,讓他成為活在世俗之外的皇帝親信,儘管他這親信可是要跟大王結帳的。只可惜,後來他為文彩英還有自己對徐潤的義氣違反了和主子的約定,還險些害了大王,於是,他那原本就不怎麼名正言順的“半個朝鮮人”身份還有他擅自往來與清國,朝鮮和倭國海域的商船隊還有他秘密做的那些救助清國“死囚”的事,變成了大王隨時可以要他姓名的鍘刀。
“你藏得可真好啊。”曹克辰感嘆道,露出一抹笑,“原來你15歲的時候就被你外公招回去,偷偷訓練。溫文爾雅的俊逸樂工,就連挨拳頭都可以沈得住氣不顯露殺手一樣利落的身手。”
當日在屋外窺探的蒙面黑衣人,就是閔誠煥,只是即便是曹克辰也是到了很後來才肯相信。
“你一個細作,有甚麼資格對我評頭論足。”
曹克辰當時只是愣了一下,想來是王大妃娘娘這棋子也是部署良久的,竟然能挖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在覓渡村上邂逅徐潤是個偶然,但絕不是只有‘偶然’而已。
“多謝誇奬。回你的話,如果我死了,那麼,我跟現在也沒甚麼差別!”最後一個字,他咬牙發狠,猛地挑起劍身擋開曹克辰的劍刃,然後身體輕盈地跟隨繞過對方劍身晃動的曲線,滑步向前,劍刃劈過涼鋥鋥的劍身側面,發出令人咬牙切齒的刺耳聲響。
曹克辰只知道後退,一來是自己的身體尚未恢復到能與對方比狠較力,二來自己也並非真有心要和對方決鬥。他算是參透了當棋子的命運,本是道不盡的無奈,更別說,閔誠煥本也是這塵世造就的另一場血腥悲劇的幸存者,說不得這另自己感同身受,但也足以令自己多留了幾分憐憫。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閔誠煥,你只傷我一個還不打緊,要知道若是我這邊其他人倒下了,你必然也已經損兵折將大半了,不管是那鹵莽的納蘭大人或者是我弟弟回來,光憑你這些殘存的人馬,你真對抗得了他們嗎?抓了你這個敢謀害清國要員的刁民,到時候大難臨頭的可是全朝鮮的百姓。而大王,王大妃為了保住社稷江山,大概根本不等日上三竿就將你凌遲向對方陪不是了。”曹克辰被動地見招拆招,只顧著防禦對方那些迅敏如蛇的進攻。
“你們若不死,我也沒活路了。所以,反正我的結局你我都已經心知肚明瞭,你要麼殺了我,要麼成全我。我不是你,我可沒想過要做那跟諸天神佛鬥法的孫悟空,我只要欠我的人償命!”
青兒此時被對手圍困著倒還不是甚麼棘手的事,倒是那些躲在暗處放冷箭的人真讓人窩火。還好同一伙人裡有的是頭腦利索的人,一個眼神就互相幫忙引開弓箭手的注意,好讓一個人不聲不響地突圍而出,乾掉那些傢伙。情勢瞬時發生逆轉。只有曹克辰和閔誠煥的劍決還是一樣的磨磨蹭蹭。
江面上開始出現了一艘船隱約的輪廓。兩人再糾纏下去眼看真就要被人作收漁翁之利了。青兒果決地擋開了處處收斂的曹克辰,自己替了上去。船隻愈發靠近,她的招式就愈發的快狠准,閔誠煥果真比她想得要厲害一些,可但凡是她真心要致對方於死地的,他們就是銅牆鐵壁也必然會被她踢出裂縫然後在她的刀鋒下土崩瓦解。
“住手!”曹克辰出手阻止青兒手起刀落。
“你會後悔的。”青兒不從。
“聽著,姓閔的,你饒過我一命,現在,我還你。之後要怎麼做,你自己想想清楚。”曹克辰握住青兒的刀刃,確保她不能索人性命。
“好啊,好啊,說得好像你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你真是一千年不變啊,哥哥。”永琌乘船上放下的小艇轉眼漂到了岸邊,輕盈地一躍,抖了抖腳底的泥沙,才抬起眼睛掃視岸上的人,抱起雙臂,手裡沒有握半件兵器,卻笑得猶如最後的勝者,“可惜,我就是不明白,你這麼仁義的人,怎麼會眼看著自己的血親淪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卻不聞不問?啊。反正你都要去見祖先了。”他對空挑一挑手指,不遠處大船的船沿上岔出一排持黝黑色的火槍的兵士,“你的親信們一定覺得手足相殘是件泯滅人性的事......”他笑得像只徘徊在墳邊鬼火裡的黑貓,“不知道,你的傷怎麼樣了?我可是知道鹽巴能夠止血的,不僅這樣,它好像還能止痛啊.....呵呵,是我記錯了嗎?可能吧。畢竟......當人已經承受了十大酷刑裡的一大半,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腦袋裡除了數字已經沒辦法記得更多的東西了。”
“嚴旭守!”曹克辰用漢話講,像個嚴厲又失望的長輩。長兄為父,這原本也沒甚麼不是。眼前這個蒼白的滿人樣子的貴氣少年和他同父同母,相差了7歲,如同所有老小一樣自小被嬌慣著。在他開始讀書寫字的時候,這孩子在搖籃裡沒日沒夜地哭,在他開始習武練功的時候,這孩子在院子裡追著人亂跑,在他開始集結朋黨於士大夫之流共事的時候,這孩子只道那一切只是為了功名利祿......的確,他從來沒覺得這孩子能成甚麼氣侯。直到現在,一切都出離了他的預期......那都是他的錯。他想用“那一切都是為了大局著想”來為自己辯解也沒用。
永琌阻止曹克辰那麼叫他,“39。我在你身上只留下了39道傷口。一半都不到......”
船觸岸了,尹善胤看著甲板上的槍手忐忑不安,她舅舅並沒在岸上,可那並沒有讓眼前的情景變得令人輕鬆一些。儘管有所畏懼,她還是下船了,掃視了一下岸灘的其他人,眼下,她或許是唯一一個能聽明白這對兄弟在說甚麼的旁觀者了。
“我就是咬斷舌頭也不會跟他們透露一個字。我沒有,沒有松口說出你在哪裡,你們在哪裡。你才是孬種,嚴旭書!你才是那個沒血性的貪生怕死的孬種!!”永琌指著曹克辰的鼻子罵到。“我還是對任何一個人松口,即便躺在不見天日的大牢裡知道我的哥哥-我的親哥哥不會來救我了-不會像搭救那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那樣俠義地來搭救我了,我也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松口。因為我很清楚,有一天,我會親自找到你,像那些畜生打斷我的每一根骨頭一樣,抽走你珍惜的每一樣東西,先讓你生不如死,再讓你死不瞑目!”他瞥了一眼其他人,輕蔑地一笑,“現在這裡有多少人,等會兒這裡就有多少死屍。他們會死,都是你害的。還有之前死掉的,和往後也逃不掉的那幫人......都是你害的。聽清楚了沒有?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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