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彩英对着镜子梳理着还带些水露的长发，裹一层纱衣，沐浴后花瓣的柔和香气萦绕不去，还有她自身散发的幽幽**，凝在被晨曦染红的小室里，宛若一场风吹不散的春梦。

“要我帮你吗？”慵懒的声音贴着地板慢慢地往人胳膊上爬，贴着凝脂一样的娇肤，呵一口气都怕把它给融化了。

“谁家的书生，如此轻薄？！”点着缠在她肩头的小脑门，嗤笑一下推开了。

徐润揉揉脑袋，像个用新蒸的面团捏起的小人经不住力道一下瘫倒在地上，埋怨的大眼睛活脱脱是手艺人搓出来的黑色圆球。“你家的！”不依不饶地蠕动到彩英旁边，把脑袋枕到人家腿上，赖皮地仰看着她羞红的脸，想笑又不能，“谁叫你不认我的。”转身把脸蹭到彩英腹上，双手环住她的腰，“我不起来了！天再亮也不起来！”把脸埋得更深，说话时候都把彩英给咯吱痒了。

“徐润！！你再闹，我真不理你了哦。”彩英弓起身子，摸着徐润的头发。

“嗯......”徐润仰起脸，伸手捧住彩英的脸，扬起笑脸。

“为什么，我看见了漫天的......蒲公英一样的雪，在飞.....越来越远......”

徐潤臉上的笑像孩子一樣漫不經心，眼睛看著那幻境里飄逸的雪花，晶瑩閃爍，在一樣發白的天幕下，就像是在大白天溜出來玩耍的小星星。她伸出手，那些微小的雪花通人性地縈繞她指尖。“彩英，你看到了嗎？它們是真的。”徐潤把手反覆翻轉，那些熒熒的小傢伙依舊賴著她不肯散去。“你們......是誰......認得我嗎？徐潤天真地看著眼前奇異的景象，如此期待，眼睛里竟不覺裝滿了淚......”

“徐潤。”在虛空里有個聲音在回答，徐潤眩暈地搜尋起四周。她甚麼也沒有看到。

那些熒白的雪花像是要纏住她的手，跟她說話，她試圖彎起指頭抓住某個藏在一片蒼白之中那個無形了的生靈，卻終究讓對方流出了她的指縫。

“徐潤！”虛空中的聲音更清晰一些，她看到那個蒼白平和的世界搖晃了起來。

那些細膩的雪花漸漸地淡去了，卻始終不捨地圍繞著她，最後的那一點閃光，分明成了一滴透亮的水，降落在她的食指尖上，順著上頭回旋的紋路，慢慢地擴散開來。

不是冰的。是熱的。

好像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彩英的臉頰時感覺到的溫度。她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了，伴隨著滾燙的淚無緣無故地垂落眼角。

她閉起眼睛，不想讓彩英看到自己的淚水。甚麼也想不起來了，可好想駐留在那篇蒼白慘淡的幻境。

－流眼淚是為了擦掉心愛的人在你心裡留下的影子，所以眼淚掉下要很快擦乾它。

“徐潤！！！你醒過來啊！！就當我求求你了！！！別讓我想殺了我自己。”

像打了一記驚雷，震動了她所在的世界，然後撒下零零落落的雨水，劈啪砸到她臉上，她繼續閉著眼睛不想理會，但磅礡的大雨失控地拍打著她就快要把她淹沒了。滾燙的。太陽天的雨。

她不能不聽命地睜開眼睛，層層青灰的帷幔好像是沒了盼頭的婦人，無力地自空中墜下，她不明白房里是甚麼時候安了這樣無用的帘子。

她沒有力氣說話，想不起自己怎麼就像是被滾水焯去了筋骨的茄子，軟綿綿的，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殘留的氣力。她認不出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哪裡來的，也分辨不出那個聲音是誰。

“徐潤......”穿一身素白的尹善胤跪在床榻邊，握著徐潤沒有氣血的乾癟的手，放聲大哭，把頭埋到徐潤的肩窩里，用顫抖的聲音說：“為甚麼？為甚麼老天要這樣對待我們。”

徐潤的雙眼空洞地凝視著被這個素衣女人的舉動帶起來，現在正沈悶地擺盪起來地帷幔。好像那才是她想認得的所有。

“我求求你不要死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不要讓她最後的心願都粉碎了。我不管你有多難過，這是我可以為她做的做後一件事。活下去，聽見了嗎？！”尹善胤撐起身子，看著面如死灰的徐潤，手鬆開了一點點，露出徐潤細細的手腕，裹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紗。

徐潤的睫毛在跳動，看著自己的手腕，似乎感覺到了些甚麼。眼睛里已經沒有淚了。嘴角不停在抽搐。看著招魂幡一樣的帷幔。掙扎地，卻咬著牙關喊不出一個字。她開始握起拳頭憤怒地錘著地板，也錘著自己。

“啊！！！！！！”衝口而出的只有吼聲，一直吼到喉嚨都快要濺出血來，想把自己殘喘的氣息都一次榨乾了。

“發生了甚麼事？”走過院外的人都被裡面的哀號聲驚到了，互相問一句。

甚麼也沒有發生。

因為，這裡是京城。

天子腳下哪來的不該發生的事？！

－－－－－－

“等等！”金弘道莽撞地上前拉住剛從房里出來的尹善胤的手，沒等衛士上前，後者撐起哭紅哭腫的眼睛憎恨地盯著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猛力掙開了那雙嵌著墨黑的手。

金弘道認得那眼神，懺悔似地凝著眉，把手收回背後，盡力克制住自己，情真意切地說到：“郡主殿下。潤兒她，活過來了嗎？”

“大人，當你手裡捧著毒藥走過握面前，走進緒芸殿里......你難道還指望她能活下來？”

金弘道失了原形的面目，再不似自己畫中那些永遠開懷爽朗的男人。知道對方在惱，可不敢確定那番話是否都不是聽起來的那樣。“她還活著對吧。我聽到了。我也知道你的樣子說明她還活著。”

“你還有甚麼資格問這些？”尹善胤虛弱地支撐著腳步，邊上的衛士即刻環上來，攙扶起尹善胤，擋開金弘道的糾纏，護著她往門口方向走。

“檀園大人，你該知道我們扛著的是何人的手令。您若執意在此駐留，休怪我們斗膽。”明藍色衣冠的衛士持黑鞘的長劍，把守著小築，其中一人恭敬地對他說，臉上卻沒有一絲畏懼。所有人的手都已經握住了劍柄，星目一挑，像是已經能聽到寶劍出竅時候的嘶嘶聲。

金弘道祇得消沈地轉身離開，也知道自己就是衝進去了，也於事無補。

他錯了。大錯特錯。他不是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後果，他不是沒想過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是，他還是自私的，當他看到那女人毫無畏懼地微笑著甘心情願地從自己手裡接過那碗穿腸之毒，他的心已經沒法忍受這樣的挫敗－他從不曾真的讀懂一個女人。於是他摀著抽疼的良心袖手旁觀。直到玉墜子碎裂發出沈悶的一聲在殿內繚繞，他強迫自己閉起眼睛，他可以聽到碎片紮進她手心里刮過骨頭的刺耳聲音，血從她喉嚨里不住地湧出滴到地上的聲音，以及她蜷在地上將破碎的玉墜子貼近胸口，吐出的最後一縷氣息。

他站在了門外，終究是難以面對奪走了最後的勝利的那個女子。“徐潤安全了。”他沿著殿門跪倒在地上，抬頭卻不敢仰望蒼白凝滯的鮮有浮雲的天，像是在念著《般若密多心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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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