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南宫,江北一带有名的修仙宗派。
差点让南宫卅殒命的地方。
如今他主动提起,戚骁只惊异一瞬,下一刻愠色更浓,怒意如成实质。
“董廿”,戚骁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几个字轻轻落下,压得董廿冒出一脑门冷汗,他紧紧抿唇,齿印狠的发白,还是强行抬头与站立的二人对视。
“将军——”
戚骁脸色不好到了极点,“活够了就找个结实的房梁上吊,别来我这提先报丧。”
南宫卅自小体弱,又是仙门南宫的嫡少宫主,入了九卫又被董廿从头到脚的仔细照料,从未被这般劈头盖脸的骂过,这一番话下来,激的他面红耳热,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
南宫卅也顾不了别的,举着白苍苍的手臂,将愈看愈怪异的刺青凑近两人。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南海天,想解佛渡大师身上的旧毒,此行必往江北!”
南宫卅哑声:“我都不怕,您怕什么?”
董廿微微喘气,跟着附和:“南海天是仙门南宫的圣物,传闻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我虽未见过,却也知道若是没有南宫家的血脉相引,单凭将军一人是绝不可能偷出来的。”
董廿接着说:“旁的两位药草皆是未听过名字的奇药,只有南海天,尚能寻到些踪迹……”
戚骁打断:“行了,江北有什么,我能不知道?”
话音乍落,众人皆看向面色冷淡如冰的戚骁,佛渡迟疑一二,还是问道:“阿骁,你曾去过江北?”
戚骁神情漠然,一时分不出是惊是愠。
这下,轮到佛渡神色凝重了。
他拉着戚骁的手暗暗用力,直把人拉到怀中单手圈住,才一字一句再次问他:“小将军,回答我,你何时去过江北?”
腰间受力,带着戚骁的身体微微倾斜,他肩膀靠着佛渡的胸口,感受着胸腔一起一落的浮动。
格外安心。
戚骁说:“当年,我同穆景澜去的。”
“你们去做什么?为何不带上我?”佛渡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你们到底去做了什么?”
戚骁拍拍佛渡的手,示意自己被勒的有点疼,“没做什么,没去过就去看看罢了,至于为何没带你——”
戚骁无奈:“你被景帝关起来了。”
“我和景澜无法寻你出来,便想着先去看看,等置办好一切,再带你来散心”,戚骁情真意切,“只是没想到我死的略早,没去成。”
大致是最听不得这个“死”字,佛渡眉头猛地一跳,只觉得脑子又似被扎进无数根削尖的银针。
银针狠狠搅弄,惹的他气血翻滚,眼前昏黑,颈间红痕压抑不住的突显。
佛渡微微垂头,让拢在颈后的黑发跌落两绺,遮住了那道不合时宜的红痕。
他呛咳几声,佯装无事,继续等着戚骁的解释。
戚骁也乖,薄唇微动,吐着模糊的字眼——可毒伤发作,佛渡乍时听不见了!
不敢让人察觉,佛渡只能微微眯眼,仔细辨认着戚骁的唇形。
江北、穆景澜、认祖归宗、南宫卅。
佛渡眉头几跳,猜不透这四个词该有的关联。
可他来不及问了,眼前黑雾愈发厚重,约莫两息,他已感觉浑身疲乏无力、摇摇欲坠,最后一个念头只剩他不能就这么砸在阿骁身上。
佛渡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松开戚骁向另一侧重重倒去。
“佛渡!”
佛渡昏厥的突然,面色青白如鬼,戚骁几乎是横着垫在佛渡身下,才没让他磕出个好歹。
可这一下,戚骁彻底大慌,脑中嗡嗡乱成一片,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他一手虚虚托着佛渡侧倾的脸颊,指尖费力蜷缩着,生怕碰到佛渡颈侧突显的乍眼红痕。
戚骁下意识地一声一声喊:“佛渡、佛渡!”
佛渡嘴唇发青,呼吸弱到难以感应,戚骁立即摸向他腕间的脉搏,可还未等把脉听出个一二,董廿已比他更快,单手掳起佛渡脆弱的躯体,轻轻放置在了床上。
戚骁还紧紧拉着佛渡的衣袖,被董廿一带,整个人随着猛然站起,一时间也跟着眼前发黑。
他真的,太废物了。
戚骁恼极,气的想撞墙。
他抓着床帏度过那段晕劲,待眼前清晰了,又伸着手想去勾佛渡的手腕。
手至半路,被董廿牢牢扶住,董廿托着他的手臂,满脸担忧:“将军,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戚骁挣脱,踉跄一步跨到床边。一个时辰前,佛渡刚躺过这雕龙画凤的梨花木床,还扯着衣服教他一个一个的认,可现在静静躺着的、脸上血色尽褪的也是他,甚至脉上都是细听才有的微弱起伏。
戚骁唇尖抿的血红,胸腔抽搐,疼得不行。
另一边,没了董廿的搀靠,南宫卅独自瘫坐在地上,**来扶,南宫卅却挥挥手,表示不用。
两张皆无血色的脸,隔着一个不言语的戚骁被迫相望。
“……”,南宫卅静默了会。
半晌,似是自顾自说道:“没有迟疑的余地了。”
又顿了顿,南宫卅接着说:“其实——”
戚骁唇角抿的血红,仍是不愿说话。
南宫卅叹出一口气:“我记得清楚,太和十一年初冬,将军与穆丞相为我偷偷南下,辛苦寻来那能治愈一切疾病痛苦的八瓣荷莲。“
“什么?!”不光是余下几人,就连董廿也难掩满目的讶然。
董廿惊疑道:“小卅,你说仙宫的圣物是将……”
南宫卅斜睨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咱们的南宫府啊,叫起来是仙宫”,南宫卅笑了下,雪白的羽睫垂下,像极了落寞的鸽羽,“说到底,也就是个略大点的村庄……见不得光的村庄。”
“将军将如此珍贵的八瓣荷莲予我治病,我却傻兮兮的献给那个人,妄想从他那里获得些……没有用的夸奖”,南宫卅勉强堆出来的笑意充满苦涩,乳白色的睫毛挂住了一滴透色的泪珠儿,“他欣喜若狂地收了,也确实夸了我许多句——这许多句是我半辈子都不敢的肖像的关心与爱护,可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这样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而他也不敢将八瓣荷莲以真容示众,只敢畏缩、怯懦地藏着,甚至偷名改姓,叫它南海天。”
戚骁直接说:“给了你就是你的,至于你是如何处置的,我过去没问,现在也不会问。”
南宫卅默然。
他有些感激的看向那位曾惊才天下的少年将军,可预想中相顾涕零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们的小将军正猫着腰,努力地将叠在宽床内侧的被子捞出来,给他最心心念念的佛渡大师盖上。
这个场景实在与他心中的神样将军有违,南宫卅微微低头,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很多。
他想了想,干脆直白说道:“天生的模样,凡间的药总是解不了的,八瓣荷莲亦是无用。”
“我现在只庆幸,当初没把八瓣荷莲浪费在一个天生孽种身上”,南宫卅语气淡淡,勾着一缕雪白的发丝,像是再说一个陌路人。
“所以啊,将军不必懊恼,我并非舍生取义的圣人,拿出南海天,不过是想物归原主。”
南宫卅尽全力将手臂再一次举起,众人这才发现那墨色的刺青枝干的蜿蜒曲直,正像舆图中一条不易察觉的、被掩藏很好的小径,而至于小径的尽头——
“走罢”,南宫卅笑道,“陪我一起回家。”
*
戌时二刻。
佛渡一直没醒。
戚骁早早哄走了众人,倚在窗台边,独自愣神。
趁没人的这会儿功夫,戚骁想了很多,过往如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乱晃。晃得多了,又惹的戚骁一阵心烦。
他唇尖几动,骂的几个字特别的不干不净。
戚骁眸子闪动,许久才算是平静下来。
轻身跃下,戚骁凑近佛渡,伸手进去摸了摸他冰凉的后背。方才刚昏时,佛渡浑身出奇的烫,手心捏着的衣角洇湿了一片,热气蒸的脸颊泛红,连发根、眼睫都是薄薄的汗气。
戚骁怕他发热后受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柔弱万分的小佛子从里到外换了个新。
新确实新,就是小谨言也没考虑到大名鼎鼎的佛渡大师出门竟然就备一身衣裳,给准备的亵衣全是戚骁的尺码,到往佛渡身上硬套时,愣是东南西北都短了一截。
戚骁想着薄被下空荡荡且晃悠悠的正南方向,有些喜欢也从他的正南方向慢慢涌向正北。
“服了”,戚骁在床沿调整了下坐姿,十分小声的嘀咕,“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能这么色?”
他顿了下,做了个击鼓状,“我要是佛渡,我明个儿得报官——有人调戏良家妇男。”
可惜良家妇男依旧在昏迷中沉睡,半点看不到戚骁忧心忡忡的模样。
大抵是心慌意乱压过了那些没有用的,戚骁长舒一口气,垂头亲了亲佛渡勉强有些血色的唇畔。
他动作很轻,带着略重的呼吸打开了房门,转身阖上时,温俊的脸又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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