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一行人在西岭衡山剿灭大批人蛊的事情很快便传扬开来，过不了几日，客栈门前便悄悄多了好些谢礼，米面油粮，皮子山参，金银器物，各人各尽其力，所出各尽不同。也有三五个人壮了胆子亲自上门拜谢的，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了，毕竟那日苗玉婵等人押着二十来个人蛊穿街走巷，然后于荒漠焚尸的景象着实太过惊悚骇人，众人至今仍觉得历历在目。

绯丹彤趴在窗边，看外头虽然很多人家都挂了白灯笼，但街上却是一派欢腾喧闹的模样。

“他们高兴的未免也太早了些！”苗玉婵端着药走过来，见了街头盛状便摇头道，“只要那个蛊师一日未被擒获，人蛊之患随时都会重现的。”

绯丹彤本来看得也有些高兴，闻言嘴角的笑意便有些凝固了：“……那么高的悬崖，不可能还活着吧？”

苗玉婵将药递给她，然后解释道：“不要小瞧人蛊，就拿那天来说，你就算不出手救那个小姑娘，她也未必会摔下去。”

绯丹彤知道苗玉婵此言非虚，毕竟那小姑娘既能从崖下攀爬上来，想必体能和臂力都非常人能比。只是当时情急之下，自己无从多想，还是忍不住伸手拉了她一把。

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她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接了药一口气喝完，然后吐着舌头抱怨道：“都喝了好几天的药了，我体内的蛊毒还没解除吗？”

苗玉婵冷静道：“人蛊的蛊毒哪有那么容易解。”

绯丹彤一脸不解：“可是上回——”

“那是因为我们早就在抓来的人蛊身上试出了解药。”苗玉婵蹙眉道，“想来那个蛊师最开始的时候都只是练手，那些人蛊炼的都不算精细，毒性跟那个小姑娘根本是不能比。再者，你还没有彻底变成人蛊，人蛊的解蛊法子是不能直接照搬到你身上的，不然解了蛊你说不定也要丧命了。”

“那我这几天喝的都是什么？”绯丹彤有种白受罪的感觉，因为这些药都不是一般的难喝，她都是抱着喝下去就能解除蛊毒的期待才勉强灌下去的。

“保命的药。”苗玉婵如实道，“巫师大人已经在为你养蛊了，在蛊虫出瓮前，这些药可以暂缓你体内的蛊毒。”

绯丹彤确实好些天不曾看见巫天了，本来还奇怪他去了哪里，想不到是为了养蛊虫。

“这番巫天大人带出来的蛊虫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也是时候炼新蛊了。”明明是坏消息，但苗玉婵的话语中却意外的带着庆幸，“不过这回炼出来的蛊虫，正好可以直接用来对付那个猫儿了。”

绯丹彤先是一愣，但紧跟着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体内的蛊毒是从那个叫猫儿的小姑娘身上传过来的，巫天新炼出来的蛊若能解除她体内的蛊毒，自然也能解除小姑娘体内的蛊毒。

“不过人蛊体内的蛊毒一解，那个小姑娘也会死吧？”她不由自主地叹息道，“明明看着还很小呢，那天听蛊师之言，仿佛她也是你们苗疆的人，但你们好像没一个是认识她的。”

“苗疆下苗寨众多，自然是不可能人人都是相识的。”苗玉婵不以为然道，“况且还是个犯了禁忌的人。”

绯丹彤早已在猜测蛊师和小姑娘许是恋人，不免有些好奇他们的故事，奈何苗玉婵并不认识他们，也就歇了听八卦的心思。她复又趴在窗沿上，看着外头热闹繁华的街道幽幽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中了蛊毒，今天她本可以出去逛一逛的。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发现街上人虽多，但每每走到客栈附近时，他们便会远远绕着走，以至于客栈周围一代空无一人。

见状她忍不住嘀咕道：“他们还在害怕你们呀！”

“不全是怕我们。”苗玉婵斜眼一瞥，不以为然道，“是怕人蛊。今早掌柜的还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问我们要不要买下这间客栈呢，因为这里出过人蛊，已经没有人敢来入住了。”

“明明都烧完了——”绯丹彤很是意外。

“烧完了也一样，他们是被所见所闻吓怕了。”苗玉婵语重心长道,“那天衡山上的场面不过是冰山一角，你不曾看见的恐怖之处还有很多。那些被炼成人蛊的人，就算已经解了蛊烧成了灰，也没有人敢来带他们的骨灰回去安葬，生怕会沾上蛊毒。因为人蛊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绯丹彤抿了抿嘴，迟疑道：“你想提醒我，不能再对人蛊心存怜悯么？”

“不错。”苗玉婵郑重道，“人蛊比寻常蛊虫更难对付的一点就是他们占着人的模样，容易引起普通人的恻隐之心。但虫子就是虫子，哪怕是顶着人壳子，也不能更改他们已经非人的事实。希望你下回再碰见那个人蛊的时候，能够理智些，就算做不到杀她，也不要阻碍我们杀她。”

“……好。”绯丹彤避开她严厉的视线，小声道，“我记住了。”

苗玉婵点到即止，并不再多言。说到底，绯丹彤并不是苗疆人，会被那个小姑娘的外表迷惑也是寻常，事实上，寻常人蛊模样总有些骇人，很容易引起人的恐惧和抵触心理，像那个小姑娘这般咋一眼看起来娇弱无害的人蛊她也是第一次见识。

天真的人总是会容易心存侥幸，那个蛊师是如此，绯丹彤也是如此，他们潜意识里还会将小姑娘当做人来看待，但实际上那个小姑娘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而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如今她会动会叫，不过是受了体内蛊虫的驱使罢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绯丹彤，若是巫天大人不能赶在她变成人蛊之前炼出解蛊的蛊虫来的话，那么他们也会将她当做人蛊处置。

看热闹的兴致已经彻底消失了，绯丹彤用脚尖踢了踢墙，心里沉甸甸的，总有些不舒服。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救人的事情而后悔，她也知道苗玉婵说得对，人蛊是不值得救的。而现在自己也快要成为不值得救的人蛊了。

被自己坑了的感觉真心不太好受，但这又能埋怨得了谁呢？那会儿不自觉伸手的人就是自个儿啊！如果还有下一次——应该没有下一次了。

她越想越郁猝，干脆回房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倒是挺香甜的，只是醒来后，她一睁眼，便觉得视野里似乎有红光闪现。

这种感觉很怪异，像是被强光晃花了眼似的，但实际上房里有些昏暗，并没有任何光源。她起身坐了会儿，想了想下榻拿起铜镜，对着窗扉仔细查看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怪了。”她兀自嘟囔一声，心里不安地坐不住，随后还是忍不住想去找巫天问一问。

惊弓之鸟伤不起，她现在还没有当虫子的觉悟。

巫天果然就呆在自己的房里，她才敲了一下门，房门就被打开了。

他低头看她的时候，幽暗的碧瞳好似在发光：“有事？”

绯丹彤忙不迭点头，然后努力踮脚仰头道：“我觉得我的眼睛好像有些不对劲，总觉得能看见会跑的红光！”

“我看看。”巫天朝她俯下身，碧眼一眨不眨地专注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黝黑的眼瞳好似养在白水银中的两丸黑珍珠，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他甚至可以看见里头映着自己小小的倒影。

他忍不住再凑近了些。结果绯丹彤却立马往下缩了缩。

他先是一愣，随即抬手貌若随意地按住她的肩膀，低低道：“你躲什么？这样我没法认真看。”

绯丹彤动了动脚跟，讷讷道：“没——是脚踮酸了——”

巫天嗤笑一声，按着她的肩将她抵在门上，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在暗影中，然后再度逼近看她的眼睛。

这距离太近了，他的面具几乎都要碰触到她的鼻尖了，冷玉似的碧翠眼眸凝着一点锐利的寒芒，加上那强势的姿态，令绯丹彤不自觉紧张起来。

她绷紧脊背，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回视他的眼睛。

她一直都觉得巫天的眼睛很美，但像这样近距离对视却还是头一次。有点像变色的猫眼，又像翠色琉璃，浓浅不一的碧色氤氲交织在一起，同自瞳孔由内而外的晕染开来，在灯光下幽光闪闪，仿佛会将人的魂魄摄进去似的，叫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她一时看呆了，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他低低笑了，微哑磁性的尾音好似羽毛尖尖，顺着她的耳廓一路扫进她心里去，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连忙转开眼，不敢同他继续对视下去：“看——看出来什么了吗？”

“眼底泛红。”巫天用手指按着绯丹彤的上眼睑不叫她躲开，微眯着眼审视道，“眼瞳周边已经出现些许丝状红膜。”

“泛红”绯丹彤顿时想到那个猫儿的血红眼睛，惊得连忙抬头道，“这是不是表示蛊毒蔓延到我眼睛里去了？”

巫天松开手直起身子，凉凉道：“这就害怕了？”

“当然怕！”绯丹彤慌乱不已，只能抱着手无措追问，“怎么办？解蛊用的蛊虫什么时候炼出来啊？我还不想死——”

巫天见她真着急了，这才转身回房道：“进来吧，正好今夜该取你的血养蛊了。”

绯丹彤立马像跟脚的小狗似的绕着巫天打转，边转边不住言语：“怎么取？再哪里取？也要举行什么仪式吗？要不要我叫苗玉婵她们来帮忙？”

巫天在桌前站定，上头摆了一个宽一尺深三寸的木箱，上头盖着一块红布，里头隐约有窸窣的细碎声响传出来。他随手取来一个茶杯，冲她晃了晃。

细节修改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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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巫毒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