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赤给的时间不多。
回营之后,几人没有片刻停留,换甲的工夫都没有,直接进了大帐。
舆图被摊开,陆瑶手指点过之前探查到的地形信息,与术赤给出的线索相结合,迅速做出改动。
“术赤的话不无道理,后山虽是山林峭壁,但显然有逃生之路。否则,凭北凉单于与乌兰隼的心性,他们怎可能在这种局势下依然稳坐泰山?”陆瑶冷静分析,手中的旗帜点向后山,“若是强攻,胜算微乎其微。更何况,北凉如今已经集结了残部,恐怕也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顿了顿,忆起过往战事,沉声道:“北凉军历来擅长诱敌深入,虚实结合,若按他们的作风,一旦深入,必定是陷阱重重。”
兰珩舟也随之点了点头,补充道:“如今北凉与梁国早已是背水一战,都想着困敌于死地,但双方处境,恐怕都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璋听得脑仁发胀,抱怨般地问道:“那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军营内,这两日刚收到急报。
南方饥荒未能完全平息,瘟疫又接踵而至,而原先陈璋亲自领军镇压的南境势力,随着局势变化,再度蠢蠢欲动。
眼下再与北凉纠缠下去,内忧外患齐至,恐怕梁国将陷入更深的险境。
北凉当初能够成功攻占漠北,实则得益于近年来战略的调整。
北凉单于逐步联合草原上的各方残部,吞并敌对势力,与其他部族合纵连横,大肆攻势梁国。其快速机动、出其不意的战术,几乎让梁国疲于应付。若非梁国边境防线易守难攻,加上北凉合作关系尚未稳固,恐怕早就被北凉铁骑切入心腹。
若让北凉再喘息片刻,恐怕梁国后日难再安宁。
打,必须打!
且得快打!
唯一出路,便是迅速平定北凉,将其快速纳入大梁的“附属国”,以此为基础,压制草原上其他残部的气焰,才能确保边疆安稳,防止更多的暗潮涌动。
至于是否与术赤合作,合作的程度,还需根据局势而定。
比起善于交涉和擅谋的北凉单于与乌兰隼,术赤在某种程度上更为直率,且相对容易合作,至少在当前,他能为梁国打破现有的僵局,暂时解除北凉威胁。
能先让梁国喘过这一口气,再做打算。
营地外空旷,空气中弥漫着肃杀。数万士兵列阵,甲胄在火把照耀下显得格外冰冷。夜风萧瑟,仿佛也在等待着命令的下达。
陆瑶站在营地前方,目光冷然扫过一排排严整士兵。
“谁愿伪装潜入敌营?”她的声音在营地中回响,清冷而坚定,“要求不是独子者,成功后将会有封赏。”
她稍作停顿,补充道:“封赏为土地、金银或官职,皆可。若有壮烈殉国者,梁国必定妥善安置你们的家人,所许诺之物,绝不会亏欠半分。”
她的声音缓缓升高:“我知道,金银财宝、权位荣华,终难换回与家人的团聚。但若想梁国昌明,四海安定,便须有人为此付出。这一战,或许是九死一生,但你们勇气与忠诚,将为大梁筑起坚固脊梁,也会为每一个百姓奠定安生的希望。”
此次前去,且不谈术赤是否可信,对他们而言都是命悬一线。但战局已逼到这个地步,无法回头。
营地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声与火堆旁的木柴劈啪作响。
片刻后,一名年轻兵官往前跨了一步。他身着朴素铠甲,面庞硬朗,眉宇间透着不屈的锋芒。“我成文秀,愿率队前去。”他的声音如铁,眼中满是决然。
随之,数百名、数千名战士紧随其后往前走了一步。他们面无表情,但眼中皆是坚定,手指紧握兵器,似已做好生死一搏的准备。
“我们都愿随征。”
声音如洪钟,铿锵有力,久久回荡在营地上空。
陆瑶目光柔和了一些,虽未曾显露过多情感,但心中对这些战士敬意却无法掩饰。
火光条约,映照出他们紧绷面容和笃定的背影。
一切都安排好了,陆瑶转身,走进了帐内,身影渐渐消失在帐幕中。
次日黎明,梁国大军分作三队,兵分不同方向。一队朝着魔鬼窟行进,由当天那位叫做成文秀的偏将带领。他们将趁着夜色穿越魔鬼窟的狭道,秘密与术赤的队伍汇合,换上皮甲,融入敌军之中,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而另一队,由兰珩舟与陆瑶亲自带领,直趋敌方腹地山脚下。与陈临的军队汇合后,他们将分为三路,再次攻上腹地。
为防术赤心生变故,从魔鬼窟迂回攻漠北跟阳关。
还是选择让陈璋留在漠北与阳关之间,镇守两地,保证后路不受威胁。
与此同时,陈璋副将带领第三队,埋伏在山脚下,届时可支援上行队伍。
临行前,兰珩舟独自去了趟营地那处简易的囚牢。他要去见一见李老三。
据报,李老三拒绝进食,兰珩舟吩咐属下不要将消息传给陆瑶,自己走了一趟。
帐篷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李老三被铁链拴住,虚弱地靠在墙上,低声喘息着,听见脚步声,他微微抬头,眼中带着几分期盼。当看到来人是兰珩舟时,他又迅速低下了头。
兰珩舟走近,站在牢笼前,二人之间一片沉默。
良久,李老三才低声开口:“你……你好好对她,她命苦,又倔。什么都不说,但其实她最看重感情了。”
兰珩舟冷冷应道:“知道她重感情,你倒是怎么对她的?”
李老三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
兰珩舟沉寂片刻,开口道:“京城程香楼、兖州李家。”
李老三听到这里,目光寒如刀锋望向兰珩舟。
“你怎么知道?”
但思及兰珩舟的身份,李老三忍不住冷笑一声:“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想打听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满门被屠,都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何人、何事所为。”
他笑了,笑中带泪。
兰珩舟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二十五年前,程香楼初在兖州起家,生意日渐红火。程家嫡子娶了李家的嫡女,联姻之后,很快就诞下嫡子,程家生意也更加兴旺,渐渐开拓至京城。”
“程香楼在京城开业的那日,正是程家小儿五岁的生日宴。那孩子生得分外可人,程家特地将他抱到了阁楼上,向众人展示,邀个喜。”
他一字一句说着,李老三……不,是李翰文,却感觉他说得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他爹是个县令,天天逼着他读书,催促他考取功名。
但他偏偏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张口闭口就是来日要做将军,才不要考什么狗屁功名。
程家去京城,他更是一溜烟跟姐夫着跑到了京城。和新结识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划拳斗乐、纵情享乐忙得不亦乐乎。
程香楼开业那日,京城酒楼如火如荼,程香楼是其中最为辉煌的一家。酒楼内装饰富丽堂皇,红绸缠绕,四周挂满了灯笼,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息,宴会厅内宾客满堂,笑声与祝福声交织成一片。
他邀了众多狐朋狗友前来捧场,大家纷纷吹捧他,场面一时风头无二。
他翻过栏杆,几步跃上楼,急匆匆从姐夫手中抱过侄子,塞了一把喜糖到小侄子的小手里,笑着道:“好淮安,把喜糖抛下去!”
那小儿白面粉唇,生得格外可爱,年纪尚小,平日里不听父母的话,却异常听他这位舅舅的话。听到指令,他立刻咯咯一笑,开心地将喜糖撒了下去。
他笑得特别大声:“真乖!真是舅舅的心头宝!”
少年气息正盛,笑声透着些许肆意与傲气,眼前一切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
不出半个月,他随程家返回兖州,却在当夜就发生了变故。
一夜之间,两口人家,惨遭杀戮,血流成河,无一幸免。
唯有他,像条狗一般活了下来。
什么少年,什么意气,什么梦想,他统统忘了。
他想过报仇,但是走到京城,连个门都摸不到。
怎么报?跟谁报?
他统统不知道。
听闻南方造反,他便前去投靠,结果却被人嫌弃他瘸了条腿,成了残废。
最终兜兜转转,他不知怎么就混进了土匪窝,但心中那股报仇的火焰却从未熄灭。既然不知道是谁干的,那就推翻整个大梁,哪怕不能亲手复仇,也要让他们难受难受,这便是他毕生所愿。
他只有抱着这个期望,才能吊着口气,活下去。
他开始酗酒,没日没夜地喝,每当朝廷车马经过时,往往都是他砍得最为起劲,跟不要命了似的。
居然还爬到了土匪窝老三的位置。
渐渐地,李翰文成了李老三,没人知道他的过去,而他那段往事,却始终在午夜梦回时,紧紧地卡着他的脖子。
“报仇,要报仇!”
正是在这样的煎熬中,他遇到了陆瑶。
那一天,他们本打算拦下那架马车,一看便知是去往京城的官车,车马豪华,气势不凡。
然而,马车行得极快。
他们还没接近,就看到后面有几匹马追了上来。
突然,那马车里有人被推出去。
不,应该说是摔了出去。
那人脑袋径直朝着地上的利石砸去,显然是下了死手。
后面的马匹见状停了下来,似乎想要查看那人情况。
趁此机会,李老三他们立刻扑了过去。
手脚麻利,几刀便砍断了几匹马的腿。
剩下的人拉住马匹,迅速撤退。
李老三跛脚上前,几刀就结果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搜了一下他们怀里,倒是还有些软银,他随手踹进了自己的怀中。
“三哥,这娃娃好像还有气。”
后面的人惊呼出声。
李老三皱了皱眉,转身望去,一看,他愣住了。
这小娃娃身着锦衣华服,唇红齿白,像极了他那位小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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