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中骤静一瞬,下一秒惊叫四起,人群四散而逃。
门口的守卫却是眼疾手快,迅速穿过人群将那人擒倒在地动弹不得。
褚南峤扑上前去,将沈承昱从南殊身边扯开。初次开口竟连声音都发不出,再度张嘴才问出一句:“南殊!南殊你怎么样!”
她没说话,只是双手掩着耳朵跪坐在地上。
酒杯碎裂、脚步混乱、警哨尖锐,如今这些到了南殊耳里,全都变成了一道持续不绝的嗡鸣。仿佛整个世界被抽空,只剩一根细线在脑后拉扯。
剧烈的疼痛自头部蔓延至全身,促使她大口喘息,就连手指都在额角处无意识地抖着。
“有血!”南峤见一抹红顺着南殊的指缝蔓延开来,他再也顾不得旁的,一把将南殊的手从她的耳边拉开,直到看见伤口才松下劲儿来。
眼皮微落,喃喃道:“还好,只是擦到耳朵。”
沈承昱刚刚被南峤暴力扯到一旁,这会儿才站起来,就急不可耐地把目光再次投向南殊的方向。
瞧她没有伤到要害,也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很快联想到什么,即刻低声提醒:“褚小姐,今日……不该只是巧合。”
姐弟两人齐齐闻声转头。
直到此刻,南殊才算回过神来,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刚刚竟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胡乱搭上一只手试图站起身,可腿却软得根本用不上一点力。
南峤见状,急忙上前紧紧扶住她的胳膊:“能站起来吗?”
褚南殊极力克制着颤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攀上南峤的肩膀,可空洞的眼神还是她心头的惶恐尽数出卖。
“他是拿我们的命在赌……你,我,大姐,还有南彻,他一个都没有放过。”气息贴在南峤的耳畔,声音颤抖得几近破碎,“我们......也不能放过他!”
“姐你不要怕,有我在。”他拍了两下南殊的背,轻声安抚,“我亲自去审。”
长这么大,褚南峤还从未见过一向端庄得体的姐姐露出这般神色,心头的火气再难压制,目光扫向地上那人时,血丝便已悄无声息地攀上眼角。
刚要发作,却被远处熟悉的声音制住:“诸位受惊了。”这声音不高,却是一片混乱中难得的冷静。
褚衡仁缓步从楼梯上下来,一袭深灰中山装,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鞋面在灯光下反着隐约寒光。他走得不快,却步步如钟,使得大厅内的人逐渐安静下来。
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沉默地扫视了一圈,直到视线落在地上那被制服的刺客身上。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眼神却异常平静,好似早有预料。
淡淡摇头,随后又看向南峤,再移至南殊苍白的脸上。她左耳边的发丝被血迹粘住,却仍站在那里,也没有惊叫一句。
“今晚之事,褚家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语气不重,却不容置疑,“南峤,送沈先生和你二姐先回去。”
“是,父亲。”面向褚父时,南峤刚刚的杀气瞬间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恭敬的行礼。
做出请的手势对沈承昱道:“沈先生,请。”
沈承昱此刻作为褚家的客人,只能听从主人的安排。于是上前两步朝着褚父点头示意,便朝门口走去。
南殊始终瞧着地面未曾抬头,只是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便跟在沈的身后去了。
褚南峤同褚衡仁对视一眼,得到许可后即刻抬手示意警卫将刺客拖了下去,自己则是紧着步子追上了姐姐的步伐。
一路走着,南殊只觉得恍惚。父亲刚刚淡定出面的样子,使她几乎无法克制地回想起前日书房中所看到的一切。
那日,是褚衡仁在书房接待三位南洋回来的老商人。正巧碰上南殊刚结束了同英国公使夫人的品茶会回来。
路过书房,偶然听见里面传出阵阵愤慨之声。
“——国府连年战费为由,数次增税,然施政不清,财政黑洞不断;今层层加码,连通行税与地方保护金亦未赦,实非正道。”
“——吾等商贾之子弟,非不愿效命报国,然今之盘剥,与土匪何异?”
南殊越听越是觉得不妥,便立刻吩咐下人去把自己刚拿来的茶叶泡了。借想让父亲尝尝新茶为由,进门看看情况。
刚带着笑脸将茶杯放在桌上,“申南商会联合呈议”六字便直直刺进她的眼中。那张纸上的手写提案字体端方,就那样惨白地躺在父亲褚衡仁的桌上。
笑意凝固,可最终却还是未置一词就退了出去。
其实南殊在外早就听说父亲一直对国民中央署的诸多行径颇有微词,有意对抗的行为惹得政界十分不满。
从前只以为父亲是因税收问题与国府有些摩擦,可万万没想到,褚衡仁竟已经走到了私下结党的地步。
南殊知道这样下去,褚家迟早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可面对父亲,她不敢说,也不能说。今日对南彻的怒火,又何尝不是对之前褚衡仁之事的一并发作?
想到这儿,泪水便不住地顺着眼角滑落。
“褚小姐,您......还好吗?”这冰凉的问候猛然将南殊从恍惚中抽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也不知道是何时上了车,只看见那人坐在身侧,眼神中恪守着外人应有的分寸,却又似在极力按着什么未竟的心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南殊下意识便抬手去擦眼角的泪,不小心撕扯到伤口,低低“嘶”了一声。
又很快收起神色,换上一抹合宜的笑容。按照规矩先行伸出手去,把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候补了上来:“沈先生,您好。”
沈承昱显然没想到她会变的这么快,一时怔愣,不大自然的回握住半掌,体面寒暄道:“如今沪上枪案频发,百姓人心惶惶。今日之事,褚小姐不必忧心太甚。”
直到此刻,南殊才理清心绪,沉下心来去看眼前之人。
多年未见,她难免对他如今的模样有所猜想。本以为外交官多是温文尔雅的类型,可眼前这人却眉眼藏锋,不似寻常京华贵胄。
如今时局动荡,沈家却在这个节点依旧排他来谈合作,南殊不免便将面前这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官员与褚衡仁归为一类。
不过是位见利忘义的贵公子罢了。
想到这,她便不急不缓从手包中拿出一方帕子,低头擦拭唇角,又拭去耳边还未凝固的血迹。
悠悠开口:“沈先生方才是那厅里手持高脚杯的人,自然不必忧心太甚。不过,您若是有心,不妨多往外面去看看。”
沈承昱本是好意安抚,却没成想,她说话如此直白,神色顿了一下才应:“没想到褚小姐如此有见地,对闺秀而言真是少见。”
话音刚落,空气顿时有些凝滞。
南殊缓缓收回视线,反问道:“所以,在沈先生眼里,女子便不该懂这些?”
沈承昱全然没有冒犯之意,见她误会,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听到如此清醒的声音。惊艳之余,也……敬佩。”
“多谢。”南殊转头望向他,目光清冽,笑意不达眼底的点了下头,“外交官,真是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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