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的孩子

车子停在褚宅前院,褚南音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消息传回来时,南音刚叫南彻去祠堂跪着反省。他原本还在顶嘴说姐姐封建,可听到雪霁说二小姐遇刺时,南彻便立刻连滚带爬地去祠堂跪着了。

原本南峤作为少东理应陪客,但他刚从宴上下来时便直接乘车去审犯人,并未回家。

见二人从车上下来,南音先是看了眼妹妹,见南殊暂无大碍,才紧步上前致歉:“沈先生,今日家里出了不小的事,实在抱歉。我已经吩咐厨房为您备餐,随后就会送到您的客房。招待不周,望您见谅。”

说罢,便领着沈承昱进门。路过客厅时,眼神还是不住向南殊的方向看去。

“大小姐您客气了。二小姐受伤不轻,您快去看看吧。”沈承昱知道轻重,只是出于礼节回话,就忙推南音去看妹妹。

“雪霁,招呼好沈先生。”南音虽然走得急,却也没忘了留人待客。

客厅里,南殊正坐在沙发上喝着梅香端上来的玫瑰合欢花茶。

南音也没急着叫她回房,只拿了药箱坐到南殊身边:“来,给我看看。”

南殊听话地撇过头去,任由南音为自己处理伤口。目光时不时瞥向门的影壁,好似在等什么人。

“还好,伤得不重。好好将养,日后只会有一道浅浅的疤。”南音曾从医,很快便处理好了这个口子。

又拿帕子沾了温水,帮她轻轻拭掉脸上的血渍:“别怕,都过去了。我刚跟你姐夫去过电话,他说会派人来保护咱们家的安危。”

褚南殊依旧不语,只是顺势接过了姐姐手中温热的帕子。她不想同南音讲太多,毕竟姐姐纯孝,褚衡仁的事情如今只是猜想并无实据,她也不想让姐姐无端受屈。

“老爷,您回来了。”女佣的问候迎上大门打开的声音,将姐妹二人的目光吸引。

“父亲!”南音刚要起身,便被南殊先一步用声音压了下去,“我要和您谈一谈。”

褚衡仁不紧不慢地摘下礼帽,抬眉看向南殊,关切之情难掩。

只是见她没事,又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了小厮递来的茶上,喝一口才回话:“那就书房吧。”

警察厅特务科的黑牢里,一股混合着旧血、汗臭和碳酸水的味道直往鼻子里窜。越往里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愈发清晰。

“褚科长。”股长丁皓昆向南峤浅鞠一躬后立刻上前打开牢门。

昏暗的灯光下,那名刺客被绑在木椅上,浑身血污,衬衫被撕成条帛。一只脚**地踩在血泊中微微抽搐,早已失了刚刚在酒会上西装革履的体面模样。

“科长,他人醒着,就是不肯说话。”丁皓昆汇报。

褚南峤没动,只是扫了一眼椅上的人,眼神冷得如同钢刃,没带一丝起伏,淡声问:“几小时了?”

“快四个钟头。”

眉峰略挑,侧脸看向丁皓昆,唇角无弧,却压得空气仿佛骤然沉了一寸:“四个钟头,人都打废了,半句有用的话都没有?你们是在帮他守口如瓶?”

丁皓昆噤声低头。其实刚刚那人有说出几句不清不楚的话,但事关褚家,他不好开口,只能等南峤亲自来问。

捡起桌上麻布缓缓走过去,皮靴落地的声音仿佛滴水入油。

南峤缓缓蹲下,用麻布垫着托起那人鲜血淋漓的脸:“说吧,说出来对谁都好。”

“上面只说......只说要给褚家点颜色瞧瞧,没有要杀褚小姐......没有!”那人为了避免对上褚南峤阴鸷的双眼,只得拼了命的摇头,血花四溅。

“上面?”南峤显然不满于这个模糊的答复。

今日褚家的宴是一人一帖,并且除了国府高官与褚家的亲信,旁人都是搜身后才能进入会场,绝无夹带配枪的可能。这个所谓的「上面」,不仅能为造出褚家的帖子,还能顺利将枪械藏匿于席上,真可谓手眼通天。

“你要知道,进了这个地方还不吐出点东西,是很难活着出去的。”南峤站起身,脱下手套,缓缓抽出腰间的枪抵上那人的脖子。枪口贴着他皮肉缓缓游走,一寸一寸像在丈量命的重量。最后稳稳落在下巴窝,「咔」的一声上了膛。

刺客哆嗦了一下,手脚都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磨在镣铐上,血肉模糊:“是……是上面的人让我动手的……他们说,要让褚衡仁知道别太出格。”

南峤眯起眼睛,似乎在确认着某个早有预感的答案。

话说都到这儿了,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次的枪案,就是国民政府对褚家联合南洋巨富转移资产行为的一次警告。不为杀人,只为提醒。

思绪过后,南峤缓缓站直身子,垂着胳膊随意向后退了几步。开口道:“别叫他死了。审讯室不是太平间,问出情报才是关键。”

说罢,便抬手示意丁皓昆拿上审讯报告同自己离开。

丁皓昆是个有眼力的,立刻一路小跑跟在褚南峤后面。等出了牢房才低声开口:“科长,枪找到了。”

一句话便让褚南峤明白这说的是南彻的事儿,立即停下脚步等待后续汇报。

四下张望后,丁皓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南峤手中:“那个受伤的青年清醒后见了一个人,属下不放心于是进去查看,在病房里找到了这个。”

褚南峤取下沾血的手套将信封打开,扫了眼里头的东西。那纸边沾着干褐血迹,字迹端方、落款熟悉。

指尖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将信封重新塞回,收进怀里吩咐道:“处理干净。”

此刻家里也没安生,南殊看父亲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加生气,认为他就是子弹没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痛!

一路上压着火,只等进入书房马上关起门来就开口:“父亲,您就为了这点钱,就要把我们全家人都推进火坑吗?”

这话尖锐得刺耳,将许衡仁想坐在沙发上的动作都顿住了。他先是抬头上下看了看女儿,才坐在沙发上忍不住笑道:“听说你出门之前把南彻打了一顿?”这显然是答非所问。

“父亲!”南殊火大,“我刚差点死了,您就只关心南彻有没有挨打?”

“南彻孩子做事太冲动,确实该打。”依旧是答非所问。

“父亲!我也是您的孩子!”这话声调极高,吵得连在书房外候着的梅香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已经压得太久,此刻就恨不得将所有沉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吐出来:“您和南彻有什么区别?您的所作所为,不也一样没有考虑过我们家里的任何一个吗?您一向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冷哼一声,眼底泛起一丝泪意:“我早该明白。从前您能为了拿下东北的矿业不惜和军阀遗孀在一起,生下南彻逼死我的母亲,如今就也能拿这个家去换您想要的尊荣。”

厉声的控诉入耳,褚衡仁却没恼,也没急。只是慢悠悠坐下,捏着茶盖轻轻一拨。

那句“逼死我的母亲”,他听见了。

他还记得,那是个雨夜,后院的灯灭难得得干净。她就那样跪在檐下,手里的剪子割开脖颈,血落得很快,像涨潮一样往石阶上刷。

那不是她第一次闹,只是这一次最狠。

他没有劝,也没有救。

这世道,人要懂得自己在棋盘上的位置。她不明白,还要以死相逼,那就随她去。

缓缓收回视线,褚衡仁抬头看向女儿,语气依旧温和:“孩子,你还年轻,还不知道家是什么……”只是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开门声打断了。

脚步声并不重,但龙凤胎的默契使得南殊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褚南峤站在门口,风尘未褪,身上还带着牢房里未散尽的碳酸气味。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案前,将一个信封丢在褚衡仁的茶盏旁。

“九龙空头公司的汇票,落款是您。”

褚衡仁目光微顿,终于抬头。

“我能查出来,”南峤顿了顿,刻意将声音压低一寸,仿佛将一把匕首贴上父亲的喉管,“上面,也能。”

“您借沈家的外交庇护,让中央署一时不敢掣肘您在租界的暗盘。但您已经拿了大姐的一生去做筹码。”

他抬起眼,漆黑眸光里只剩锋芒:“所以父亲,我请您不要把算盘再打到南殊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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