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时梅雨,侨居于此。
-
她头戴金冠,身着鲜红的嫁衣,跪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繁复且长的裙尾铺在玉砖地面上。
周遭皆是身穿官袍的男子,他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正指点着自己窃窃私语。
御座上的圣人疾步走下台阶,他伸手将她扶起来,掩面而泣。
她面色漠然地向圣人行礼,随后拜别众人,缓缓地转身时,不禁红了双眼。
“公主出嫁——”
随着一声高亢且悲愤的喊声,宫城的巍峨苍老的大门徐徐地打开。
隐约之间,外头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水落在檐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若是奏出了一篇动听的乐章。
宁采蘩躺在床榻上,她轻轻蹙眉,睡得并不安稳,似是陷入了噩梦中。
晨间的宣州城不复昨夜的喧嚣,忽而落起了雨,整个世间似是浸润在这蒙蒙烟雨之中。
莺声呖呖,黄莺站在树荫间避雨,扇动着微湿的翅膀。
锦儿被雨吵醒了,房间里悄无声息。
她起身,瞧见宁采蘩还在睡,便蹑手蹑脚地走至床榻前,想要替宁采蘩盖好被褥。
锦儿掀开帏帐,她手将要碰到被褥时,却发觉宁采蘩满脸泪痕,低声啜泣着。
“小姐,小姐……”她顿时有些慌乱,轻声唤道。
宁采蘩睁开双目,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她眼神哀伤地看向锦儿。
“小姐,您怎地了?”锦儿坐在床沿上,她神情担忧的询问,“怎地哭了?”
宁采蘩先是怔愣,她慢慢地坐起身来,纤细的手摸了摸自己脸,果真是感受到一股湿润。
她为何哭了?
“我不晓得。”她迷茫地摇头。
锦儿眼神心疼地注视宁采蘩,如同幼时一般抱住了她,动作轻柔地抚摸她的背,安抚着她。
宁采蘩靠在锦儿的怀中,她抽泣几声,喃喃道:“锦儿,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很难过。”
“小姐,别难过,梦都是假的,有奴婢陪着您呢。”锦儿心中涌起一股怜惜,她低声哄道。
宁采蘩好似还沉浸在可怖的梦中,她眉眼间带着一股忧伤,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锦儿松开她,见她脸色缓和许多,轻声道:“小姐饿不饿,奴婢去叫早膳。”
宁采蘩没有胃口,她摇了摇头,却倏然闻见窗外的雨声点滴,转头道:“是落雨了吗?”
“是呢。”锦儿微顿,点头道,“现下已是梅雨季了。”
宁采蘩略微恍惚地应了一声,她突然思及昨日船夫逃脱之事以及今日还要拜访燕家,颦眉道:“对了,你稍后吩咐孟东去官府报官。”
“奴婢晓得。”锦儿颔首,“现下时辰还早,您可要再睡会儿?”
宁采蘩思忖片刻,昨夜饮酒,她的头隐隐传来一阵刺痛感,便重新躺了回去。
“您好好歇息。”锦儿替她掖好被褥,柔声道,“奴婢这就去寻孟东。”
宁采蘩闻言低低地应了一声。
锦儿拉好帷帐,她匆匆地走了出去,门的开阖声响起,接着便又关上,房间内恢复了一片安静。
宁采蘩扶额,阖上双目假寐,但她却睡不着了,心中念着今日拜访燕家之事。
不出片刻,锦儿回来了,她见宁采蘩醒着,便告知孟东已前往官府了。
宁采蘩点头,她如今困意消退,便决定起身下床,语气淡淡道:“等他回来,咱们先去用早膳。”
“是。”锦儿应道,她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便伺候宁采蘩洗漱。
待洗漱好,宁采蘩换了一身青色的竖领长衫,外披水田纹的比甲,下身则是璎珞杂宝纹的马面裙,浑身透着一股清新雅致,犹如幽夜绽放的兰花。
“小姐,要不奴婢去叫人准备早膳?”锦儿站在一旁,笑道道。
“孟东回来了吗?”宁采蘩起身。
她话音刚落,房间门口就传来‘叩叩叩’的响声。
锦儿立即前去开门,便见孟东来了,他满头大汗,大约是赶回来的。
他垂头站在门前,语气恭敬道:“小姐,小的已报官,衙役告知择日通缉。”
宁采蘩不是不体恤的,她走至门前,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她弯起唇角道:“行,咱们先下楼。”
于是,一行人下楼去用早膳,因宁采蘩的情绪不高,锦儿和孟东面面相觑,不太敢讲话。
一顿早膳过去,宁采蘩命伙计将装着玉璧的箱子抬入马车中。
天不作美,又落起了小雨。
宁采蘩站在酒楼的檐下,她听着锦儿的小声抱怨,颇为无奈地向伙计借了一把油纸伞。
“姑娘,伞来了。”伙计将伞递给锦儿,笑道。
宁采蘩颔首,低声道谢。
锦儿接过,她撑开伞,然后扶着宁采蘩上了马车,随即自己再上去,阖上车帘。
孟东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迎着蒙蒙的细雨,驾着马车迅速地朝着燕府驶去。
宁采蘩悄悄地掀起帘子,她朝外看去,现下街道上略微冷清,偶尔还有赶路的行人。
“小姐,老爷为何一定要将这玉璧送到燕家去?”锦儿坐在一旁,神情不解地问道。
宁采蘩耳边似乎想起临行前,宁员外语重心长的话语和宁夫人意味深长的神情,她摇了摇头,轻声道:“爹和燕伯父是多年好友,两人多年未见,想是此次我途经宣州,正好同燕伯父叙一下旧情。”
锦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突然凑上来,小声道:“小姐,奴婢听说燕家郎君好似也在应天府读书呢。”
“这话你都听谁说的?”宁采蘩一愣。
“就家中的李媪婆她们,先前奴婢去厨房时,她们几个谈起燕家,奴婢就听了一嘴。”锦儿讪笑道。
宁采蘩敛眸,她略微诧异地笑道:“许是她们胡诌来着。”
“奴婢自然不信。”锦儿语气乖顺道。
马车行驶一段路程,孟东‘吁’了一声,终于在燕家的门口处停下,燕家大门修葺得格外气派,不同于宁家的精致婉约。
“小姐,到了。”孟东低声道。
宁采蘩在锦儿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锦儿撑开油纸伞,走至燕家的门楼下。
燕家的看门小厮见是两位年轻姑娘,便上前询问。
锦儿奉上拜帖,宁采蘩面带笑意道:“徽州宁家长女宁采蘩今日特携玉璧来拜见。”
小厮打开拜帖瞧上一眼,示意另外一位小厮先进去通知,他则是合上拜帖,先引宁采蘩进入门厅等候。
不出片刻,小厮疾步走至门厅前,颇为热情地笑道:“宁小姐,快请进,我家老爷有请。”
孟东和小厮抬着箱子跟着宁采蘩走至燕家前厅。
待走至前厅,便见一位面色和蔼,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正堂,他便是燕员外了。
“小女拜见伯父。”宁采蘩盈盈一拜,她不卑不亢道。
“不必多礼。”燕员外大步上前,他扶起宁采蘩,温声道,“你先坐,来人,上茶。”
说罢,丫鬟替宁采蘩倒了一杯热茶。
宁采蘩轻声道谢,她的目光扫向燕员外,而燕员外也在注视着她。
“今日冒昧打搅了,还望伯父勿怪。”她神色微妙道。
“岂会。”燕员外打量着宁采蘩,他摸了摸胡须,笑道,“你能来,老夫高兴还来不及,采蘩,先吃茶。”
宁采蘩应了一声,随即啜了一口茶水,轻声赞叹茶香。
“老夫从前时常同你父亲品茗,说起来,都快十几年了。”燕员外面露怀念道,“对了,你父亲近几年身子可好?”
“劳伯父挂念,家父身子尚好。”宁采蘩颔首道。
“那便好,那便好。”燕员外放心地点了点头,他不由得追问道,“对了,听闻你考入崇正的书院了?”
“是。”她应道。
“正巧老夫的儿子闻之也在崇正书院。”燕员外笑了几声,正色道,“等你入了学,你们二人便是同窗了。”
宁采蘩闻言垂眸,她眼神闪烁着,笑着同燕员外搪塞了几句。
不过她没有忘记此次的来意,她看向孟东,让他把箱子抬上来,笑道:“临行前家父百般叮嘱小女一定要将此物献给伯父,您请看。”
孟东闻言将箱子打开,一道雕刻精致的玉璧便展示在众人面前。
燕员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站起身来,走至箱子前,打量着玉璧,神情满意地看向宁采蘩,微笑道:“你父亲的意思,老夫明白了。”
宁采蘩不知他是何意,便笑着谈了几句。
两人谈论片刻,燕员外倏然问及宁采蘩现下的住处,宁采蘩如实告知。
燕员外皱眉,询问道:“那家酒楼人来人往,你住着多有不便,正巧老夫在城内有一空着的宅子,不如你同你的仆人搬去那儿,可好?”
“这……”宁采蘩一惊,她自然是拒绝道,“多谢伯父的好意,只是小女并不打算长住,不日便要动身前往应天府。”
“采蘩,你有所不知,如今梅雨季,江水上涨,正是不太平的时候,不如就住一段时日,待雨季过去了再动身也不迟。”燕员外同她解释,随即提议道。
宁采蘩面露犹豫道:“这怎地好打搅伯父?”
“岂会打搅。”燕员外摆摆手,大气道,“不过是一处空着的宅子,你远道而来,老夫今日便设宴,好好招待你。”
“不用,不用麻烦了,伯父……”宁采蘩实在招架不住燕员外的热情,她不甘地轻声拒道。
“不必客气。”燕员外朗声大笑道。
宁采蘩陪笑,她悄然看向一旁的锦儿,只能无奈地应承下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