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霁月院下

戌时刚至,霁月堂内一片静瑟,徐若涯照例坐到鲤池旁望着水中明月,门外一声细微的响动,抬头看过去,郑南槐正站在门旁,整个人都被屋檐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一时叫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是什么神情。

徐若涯起身,“雅泽那边估计没有这么快就能传来信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踏着他的话音,郑南槐慢慢从阴影中走出,一身叫人无端想到清云冷月的浅紫长袍,把穿着它的郑南槐衬得愈发风姿绰约。

“从我以前的乾坤袋里翻出来的,就这件比较衬我身量,如何?”

见徐若涯露出一瞬间的愣神,郑南槐垂下眼轻轻道。

“自然好看,这是平霁门长老的校服,没有不好看的道理。”徐若涯很是欣慰,语气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料到这样的结果,郑南槐也没太失望,这么多年,要有纰漏早有了,他走到鲤池旁的石凳旁坐下,抬眼看着徐若涯:“掌门,当年我晋为长老,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徐若涯听到他这个问题扬了扬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忽地想到这件事,我这个擢衡长老名震天下,年少时也必然是风采过人,想来晋为长老的仪式肯定很隆重盛大。”郑南槐笑了笑,眼里倒映出一抹清寂的月光。

望着他的双眸,徐若涯眨了眨眼,“的确,当年你晋为长老的仪式可谓万众瞩目,你应该也在修界风云录里看到过吧?那可是独占风云录一整页的排面。”

“你还没成为长老时,已经在修界里很有名了,资质之纵横世所罕见,便是天生修行速度优异的妖族都望尘莫及,只百岁你便已独自诛灭了数只厉鬼,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非当年落雁坡的事……只怕已可触摸到大成飞升的屏障了。”

修士寿数比起凡人自是漫长,但一千岁时必定要渡天谴雷劫,要么渡劫成功飞升成仙,要么在天雷下陨落灰飞烟灭,只有这两个结局。但自仙祖飞升数千年来,修界内渡过天谴雷劫的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修士都殒灭于天雷之下,据说或有气运逆天之人或可赶在千岁之前触摸到飞升屏障,而这样的人渡劫成功的概率远比常人高上许多。

徐若涯的声音宛若这秋夜里的微风,吹得郑南槐那纷乱思绪也缓缓平静下来,只安静坐着听徐若涯说话。

当年的擢衡长老,配得上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修界众人知道他无可匹敌的资质慧心,凡间百姓认识他救人于水火之间的身影,数百年无论何处出现厉鬼作乱,擢衡都一定会出现在那里,越是残暴凶戾的邪祟,他就越是急公好义,在他加入平霁门后,当时已身为掌门的徐若涯花费了不少时间与口舌才让擢衡点头接受了晋他为长老的要求。

“我当时不想做长老么?为什么?”郑南槐问。

徐若涯垂眸看他,“因为你觉得于心有愧。”

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郑南槐不由得愣了愣,心里有些发闷,徐若涯敛起笑意,声音轻得像是下一瞬就会飘散在这夜里:“因为过去的一些事,你认定自己是克死所有与你亲近之人的天煞孤星,担不起长老的位置,更担心会害死自己未来的弟子甚至整个宗门,因此迟迟不愿意晋为长老。”

“太傻了,”徐若涯低低说道,望着鲤池里躲在枯荷叶下只露出一点红色鱼尾的锦鲤,“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事,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是天道无常,害得你命途多舛,哪有把这些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的。”

郑南槐沉默半晌,才小声问道:“既是如此,为何又答应了呢?”

“因为我同你说,若是没有长老的名号,许多邪祟闹出的事端修界众人并不会让你一个普通弟子轻易插手,你便同意了。”

徐若涯说完不禁苦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郑南槐的脑袋,“擢衡长老实在是个赤诚之子,很好的一个人。”

“嗯……”

郑南槐点点头,心中总觉得徐若涯的态度有些古怪……就像他话里的擢衡长老不是眼前这个人一样,但他只能把这思绪隐在心底,“你还是没有告诉那日我晋为擢衡长老的场面是什么样的?”

徐若涯失笑,“你这孩子,只惦记着这些。”

又来了,郑南槐默默想着,徐若涯对他更像是在对一个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成为擢衡长老……”徐若涯浅笑着开了个头,脸上的笑意却在一点点消逝。

郑南槐自然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只静静等徐若涯告诉他发生过什么。

“那时平霁门所有长老弟子都在宗门诫碑下,为门内再添这样一位修为匪浅德高望重的长老激动不已,当时是我,把擢衡这二字训诫刻入你魂体的……”

修界里但凡有点姓名的宗门都奉行在其位担其责,要做人上人,也需得承担起常人不必担负的责任,为彰显两种身份转变的肃重,弟子晋升为长老所需经历的仪式颇为复杂漫长。

在确定该弟子有资格成为长老之后掌门会向仙祖赵游钧上书祷告,请仙祖决定是否该让这名弟子晋升为长老,再由仙祖在诫碑中那三千字中赐下诫字作为长老称号,此后才能开始准备晋升大典。

“小南,你莫要辜负了擢衡二字。”

徐若涯低头看他,神色像是回到了郑南槐所没有印象的当初那聚集了大半个修界的晋升大典那一日,亲手将诫字打入擢衡长老魂体的那一刻一般。

郑南槐怔了一瞬,半晌笑了笑:“掌门,我总觉得……”

“唐雅泽他们还没送讯息过来吗?”

在郑南槐终于鼓起勇气想要问一些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时,白献涿的声音忽然从霁月堂院外传来打断了他,这仿若是天道的安排,徐若涯拍了拍郑南槐的肩膀,落下一句低语:

“小南,擢衡长老吃过很多苦,你要……弥补回来。”

郑南槐一愣,“什么意思……”

为什么是这种措辞,就像——他不是擢衡长老本人一样。

不懂得做人的白献涿却在这时扯着他那大嗓门来和徐若涯抱怨:

“掌门,今天真的就会来消息吗?要不咱们先去睡一觉?也许睡起来唐雅泽的传讯也到了?”

真是,这种蠢问题也非得要这时候问吗?郑南槐腹诽一句,恨不得一把把白献涿按下好让继续他和掌门先前的话题。

“且再等等,雅泽做事很是妥当迅速,不会拖到明日的,你若是无聊,来帮我收拾收拾这鲤池?”徐若涯笑着看向白献涿,指了指水池上一片萧条的枯荷残叶。

白献涿嗯了一声就走到池水旁,伸出手指拨了拨那已经蔫下腰杆的莲蓬,瞥见底下一抹红鲤尾巴,“活得还真是自在。”

只是一条鲤鱼,当然快活了,难不成还要和人一般整日忧烦?这话又是废话。

郑南槐眼下看白献涿很是不顺眼,白献涿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顶一句再骂一句。

“自在便好。”徐若涯温声回了一句,正要跟着低头看一眼他那鲤鱼时面前便飞来一道传讯符。

见状,白献涿有些兴奋地喊:“可算来了。”

徐若涯打开唐雅泽的传讯符,满满当当一页由灵力写就的字符浮现在三人面前,白献涿点评了几声唐雅泽的客套话多得吓人,又遭郑南槐暗地里一个白眼。

“那尸骨的确是戴怜章的……他们打算这月十五便把尸骨放入唐剑门的英魂冢,问我们后日去召剑峰方便与否。”

徐若涯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传讯中重要的讯息,指尖微动,那片灵力字符便化为一缕光点消散了。

郑南槐抿抿嘴:“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今天已是初十,十五便下英魂冢,是否有些操之过急?看柳长老和唐掌门的态度,他们对当年戴怜章的事应是不在意的……既然如此,为何还如此匆忙呢?”

看柳衔文那时几欲流泪的神情,郑南槐甚至觉得当年所谓什么叛出师门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也让他更觉得不解。

“当年戴怜章一事是否有更多内情我也不清楚,但既然唐剑门这样安排,自有他们的缘由,不必我们去忧心,只要好好调查为何戴怜章身上为何有腾龙印便好。”

徐若涯不愿细究其他门派的内务,尤其戴怜章的事性质特殊,只草草说了两句劝慰,“你们两今晚便好好休整一二,明日一早便动身吧,越早将这件事解决掉也越早安心。”

“好吧,”白献涿站起身擦擦衣袖,“那我走了,这池子现在就先这样,待天再凉些我再过来帮你拾掇好了。”

说完这人便晃晃悠悠离开霁月堂,临走前还朝郑南槐挤挤眼睛,不知又在试图和他达成什么默契共识,反正郑南槐是没猜到。

既已一锤定音,现下也再没了去追问试探的心思,郑南槐也打算要走,却被徐若涯叫住,说是要给他一样东西。

跟着徐若涯进了霁月堂西屋,郑南槐正观察着掌门书房的陈设细节,便见徐若涯拿着什么从里屋走出来,到了跟前就把那东西放到了他手上。

是一颗看起来年岁已久的银铃铛,上头雕着线条粗糙的花纹,手法简陋得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花,铃铛用一条颜色有些泛旧的红绳串着,底下还坠着串红玉株小穗,看起来还算可爱。

“这是?”

徐若涯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俯身把这铃铛系在了郑南槐腰带上。

“这是你受伤前最在意的东西,这么久了,也该还给你了。”

不等郑南槐发问,徐若涯便简单解释了这么一句,随后抬手一推他肩头,再回过神来郑南槐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回临崖居大屋内,耳畔还依稀可闻腰上那小铃铛的脆响。

他忙摸出那铃铛放在眼下细看,除了发觉这铃铛一点都不像修士会佩戴的东西这一点以外就再没看出什么,铃铛的工艺简直是稚嫩得让人莫名生出点怜爱来,更别提这平平无奇的用材,但说不出由来的,郑南槐居然还挺喜欢的。

这么一个朴实无华的小铃铛,居然是他以前最在意的东西吗?虽然他现下也有些爱不释手的,不过就算他不在乎身外之物,这种品质的铃铛,怎么会出现在他一个——年少扬名修界,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身边?这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事。

不对,也没有多不合常理,掌门在谈及他的过往时神色间的疼惜做不得假,“命途多舛”?这样一个词叫郑南槐心头萦满乱绪,手指指腹蹭过铃铛上的花纹,下意识捏着铃铛晃了晃,听见落了一屋子叮铃脆响,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

为何笑呢?他也不清楚,但好像一听见这铃声便觉得心中淤积的云翳都暂时散去,既是如此,笑一笑也并不吃亏。

他收起铃铛在胸口处,躺下将脊背贴在轻薄的锦被上,想不通今夜与掌门的这番对谈,更想不懂掌门话中似藏的深意。

刚才,掌门同他说:

“再等等,小南。”

tedeng~

小铃铛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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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霁月院下(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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