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漫山遍野的修士，原本奉了阁主之命来请众位修士入阁稍坐的贺行章脸上那丝迷茫怎么都掩盖不住，众人因封山大阵异动而来，回清阁理应尽地主之谊请他们坐下来喘口气，然后再商量着需不需要请邬山城城主召开宗门大会细谈此次变故。

但这人数……恐怕把回清阁内所有还能住人的地方腾出来都不够住的。

回清阁本身只是个专注于培养医修的修门，虽说名气响彻九州，但平日里行医多是由门内弟子自行下山，所以回清阁无需建成可容纳大量伤患的医庐，也因此这山内客房实在是不多。

他正暗自烦恼，就听得身后一阵灵气波动发出的磅礴声响，心下顿时了然，侧身避开了身后缓缓飞出的一艘巨大灵船。

众人先是被这巨船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饶是那些面上各有忧愁的修士，此刻也都忍俊不禁起来。

这回清阁的清运长老前些年重伤痊愈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从一锥子捣不出个什么反应的木头花樽变成了随和亲切的活人，无论是独步修界的大成修士还是初入修门的小弟子，统统都能和这位尊师聊得热火朝天，实在是个极有趣的人。但据那些大成修士说这位长老很早以前就是这个性格，先前反倒是因为受了伤才变得难以亲近，不过这些已是前言。

眼下这巨大的白色灵船，就是这位的手笔。

上次见着这船还是在人界今上于东海仙游郡宴请修界修士，当时东海天堑风高浪急，仙游郡郡主就请清运长老放出这灵船一口气将所有人都送到了岛上，这一壮举被载入修界风云录内广为流传，所以在场修士都知道清运长老此举何意，灵船肚内厢房极多，要容纳他们这许多人的确是绰绰有余。

船头上果真正站着江宴，他身上穿着回清阁长老的暖黄校服，衬得眉眼越发温柔动人，江宴笑嘻嘻地扶着船头险之又险地踩在船舷，朗声朝着这些修士喊道：

“诸位若不嫌弃，请到这船上喘口气，之后阁主和我会到船上同大家说清楚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面子实在不小，几个有头有脸的大成修士在他话一说完便收剑跃上灵船，有了前辈带头，修士们也陆陆续续上了灵船。

将修士们安置好，江宴踩上船舷边缘，下一瞬竟直接从船上跳了下来，郑南槐心尖一跳，立刻便要去接他，却见一道人影闪过，再看清时就发现江宴已安稳落在贺行章臂弯中，虚惊一场，郑南槐忍不住朝笑意盈盈的江宴撇了撇嘴。

江宴没在意他这表情，只遥遥朝他招手，郑南槐靠近了些，对方伸出手来，掌心上停着一只紫翼彩蛾。

“这是？”

“这是子母蝶的子虫，我养了只母虫，平时会丢些虫卵让子虫出去找些奇闻异事回来消遣，不过不巧，这一只好像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江宴噙着笑意，手腕一抬，那只彩蛾便振翅落在郑南槐指尖，又在触及他指腹的那一瞬倏忽化作了点点碎光，郑南槐心念微动，便接收到了这只子母蝶带来的讯息。

是一片荒山中的死水湖泊，水中似乎藏了些极为不祥的东西，使得郑南槐即便只是透过子母蝶看到的光影，也莫名心头感到不安。

这只子母蝶似乎是停留在湖泊外的一片丛林里，只能远远望见湖泊一角，起初虽然这湖泊气息不祥，但也没发生什么，但不过片刻，那湖泊一角外行来几名健硕的男子，几人看着心怀忌惮地小心慢慢靠近湖水，不知是准备做些什么，不过很快郑南槐就得到了答案——

几名大汉才行到离湖岸还有十步远的地方，那湖中便浮出一只乌发盖脸的水鬼来！

那水鬼行动极其迅速，那群人才大叫着什么，就已被水鬼的湿发缠住了手脚，惊慌失措之下狠命拿手中的朴刀砍着那些头发，却只是徒劳无功地被头发缠得越发紧实，不过瞬息，这些人已经被水鬼缠住了口鼻，无声无息地拖入水底。

虽说乍一看有些毛骨悚然，但对郑南槐来说水鬼作祟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因此他挑了挑眉，正欲开口，就听江宴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

“这座山可是南岭十八峰的泰皇山。”

闻言，郑南槐皱起眉来。

数千年来虽说天道玄妙，却也难以让六界彼此之间达到绝对的平衡，能循环再生天地精华的人界更是时常遭逢滋扰，还是仙祖赵游钧以凡体肉胎参悟道法妙意，又游历天下收徒无数，人界修士自此逐渐增多，从仙祖创立乘仙宗以来，修门数量也是只多不减，有了修士这一中流砥柱，人界平和才得以维持。

不过也有些灵秀山川从鸿蒙天地初开之始便得天独厚，蒙上古神祗福泽，残存的神息可震慑邪祟妖族，故这些宝地未曾遭受邪物染指。

其中便有这泰皇山。

泰皇山，相传上古神祗泰皇曾于此地坐而顿悟，山中灵气充沛，灵兽灵药生机勃勃，这样一片风水宝地，托泰皇留下的天地罡气震慑四方邪物，故泰皇山境内从未听闻邪祟作乱。

可刚才那水鬼，分明需要不下五六百年的修炼才能有如此能力，泰皇山里为何能养出这样的水鬼？！

郑南槐眉头紧锁，心下微沉，这是否预兆着些什么？

江宴正想说着什么，却忽然扭头去看了一眼贺行章，然后便自顾自地抬脚从踏邪踩到了破幽上：

“行章有些事要去做，我先在你这里站站，顺便和你说说泰皇山的事。”

脚下微沉，郑南槐下意识先御稳了破幽，慢半拍地从眼角余光里捕捉到贺行章飞速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道：“江长老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没事儿！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摔下去，”江宴笑着接了句，“不是说了叫我江宴就好嘛？”

他将目光从郑南槐身上移开，看向回清山外连绵无际的峰峦，像是要一眼越过这重重高山，直望到平州，去望见那泰皇山。

“我曾在南岭十八峰的卜亭之巅拜师学医，对泰皇山也算了解，的确是难得一见得的罡气宝地，数年前南岭爆发疫病，我回过一趟卜亭之巅，途径泰皇山时，我不觉得那时候山中有所异常，行章也没有任何感觉。”

江宴皱起眉，“疫病？如此算来，从那时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年，怎么会养出那样的水鬼？”

就算这水鬼魂体特殊修炼奇快，但泰皇山此地天然压制邪祟，饶是天生做鬼的料子也不可能存在这种情况。

“这些年修界很不太平，我摸不准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但既然已经有了第一枚，第二枚也并不是完全毫无可能。”江宴低低道。

第二枚，指的只会是第二枚腾龙印了，郑南槐一时语塞，只点了点头，将人送回灵船上，转身带着两个早就等在灵船甲板上的平霁门弟子赶回茂鼎山去了。

回清山山群外缘，贺行章从踏邪上跃下，落脚之处是片杂草丛生足有一人高的野地，人迹罕至。

他垂下眼，看向某一簇草丛。

不过眨眼，那草丛上的障眼法便被贺行章撤去，露出里面躲着的人来——

是个面容颇为俊美，但显然身上伤势不轻的男子，若是郑南槐在此地，必定会喊出他所知道的名字——唐烨。

贺行章虚指了指唐烨脸上那道没有血渍的伤口，语气平静：

“燕北堂，琵琶面坏了。”

那被他叫做燕北堂的男子瘫坐在地上，闻言抬手碰了碰面具被划开的地方，苦笑一声：

“那就要辛苦江长老再为我稍作修补了。”

贺行章嗯了一声，将他从地上扶起。

下一瞬两人就出现在了江宴的蜗居客房内，不过此时江宴还在灵船上忙于招呼那些修士，贺行章轻车熟路地把燕北堂安置好，转身去了蜗居药房，不多时便抓着一副药包回到房内，从柜里掏出药炉开始为燕北堂煎药。

燕北堂早已卸下面具，未沾染血痕的真容显然要比那张假脸好看许多，堪称是一张妖孽祸水的脸，美人三分伤更显风姿，可惜美人此刻面色惨白神情悲戚，叫人生不出丝毫秀色可餐的兴致来，当然，屋里的另一个人也不可能会有这种兴致就是了。

显然贺行章与燕北堂关系尚可，他熟练地煎着药，时不时还与燕北堂搭话：

“你是看到封山大阵才赶到这里的对吧？”

“嗯，我担心你们有事，就过来看看。”

药炉里的白水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缓慢地把药材中的灵气抽丝剥茧引入药汤中。

“你这几日没有强行动用灵力吧？”

“唔，”燕北堂语塞片刻，“有用过一点。”

贺行章语气登时沉了下去：“你没听江宴的嘱咐吗？”

“不是的！只是那时小南被残阵迷了心神，我一时情急，就催动了灵力。”

但贺行章依旧没给他好脸色。

“不止吧，柳衔文提到的那个叫‘唐烨’的男子就是你的化名对吧？你可不只做了打破了幻境这件事。”

燕北堂哑口无言，沉默半晌后语带歉意地说：

“抱歉。”

话音刚落，屋外便风尘仆仆赶来了这院子的主人，江宴推门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抓起燕北堂的手腕看诊。

这位长老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只没好气地瞪了眼燕北堂，收回诊脉的手指：

“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再这样损耗下去，哪撑得到我找到办法？”

江宴把药炉里的药汤倒入碗中，递给燕北堂。

“不过既然做都做了，再说什么也只是徒添烦恼，”江宴放轻语气，重新将情绪平复下来，“刚好看看催动灵力之后有多少影响。”

“你且在我这里住几天，我去帮你再补补琵琶面，”江宴接过那张薄薄的面具，将其展开看了看，皱着眉问他，“你遇到了谁？”

燕北堂没吭声，垂着头将神情隐入发丝之间。

江宴一见他这副模样便来气，拔高声音问他：“你遇到了什么？”

窝着一肚子火，江宴拧着眉盯着燕北堂，就看见他右眼里透出些许窘迫，气就立刻自己消了大半，只叹了一声：“真是……服了你了！”

甩袖走出房门后，贺行章跟在江宴身后，语带不忍道：“应该是攀云巅的弟子。”

江宴回头看看那沉寂的屋内，攀云巅现如今已是修界最末流的修门，门中弟子多是修为低微又蛮横无礼之徒。

换做以前，那个燕北堂……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tedeng~

朋友们我放假到家啦！这个暑假会努力码字，看能不能多写一点，下个学期可能就会很忙很忙了。

背景：可以把攀云巅看作是那种没有龙的鱼龙混杂的修门，到这本书的时间点这个门派里几乎没几个懂得礼义廉耻君子道义的正常人了，所以是最卑劣下等的修门，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小反派设定，不过戏份大概也就这么指甲盖大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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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水鬼光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