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槐刚落到客来客往崖上,候在此处的弟子便迎了过来:
“长老,掌门请您到霁月堂有要事商议。”
他立时心下又沉了几分,将带回来的几个弟子托付给那前来传信的弟子,自己加快步伐往霁月堂赶去。
霁月堂堂门大开,显然只等郑南槐的到来,甫一踏上霁月堂前的台阶便发现霁月堂外竟竖着一层薄薄的隔音结界,更加肯定掌门此次找他事关机密紧急,忙抬脚匆匆走入屋中。
花厅中早已坐定了数人,郑南槐穿过结界的一瞬徐若涯便能有所感应,早已备好了一只卷轴在手上,待郑南槐走近时递了过来。
站在一旁的单秋婷不无担忧地开口:
“掌门,此事或许还可再议……”
郑南槐急着看卷轴内容,没顾得上单秋婷话中的犹疑和隐隐看向自己的目光,徐若涯则用眼神制止了单秋婷接下去的话。
卷轴只是一枚普通卷轴,郑南槐手指一松便将其抖开,看卷上灵气痕迹,这卷轴还是新写就的:
泰皇山有厉鬼级别的水鬼闹事。
只这最开头的一句话,就叫郑南槐暗道不好,竟然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泰皇山地处平州境内,平州有扶刀门和铜山苑坐镇,加之隐居于南岭十八峰的那些大成隐士,这枚水鬼作祟的卷轴还是送到了遥州的平霁门,可见这只水鬼非同小可,其棘手程度更是可见一斑。
白献涿坐在一旁椅子上,罕见的主动放下了手上的瓜子。
“虽说可能和腾龙印有所关联,但也不是非得派这小子去不可吧?”
郑南槐挑眉,惊讶于白献涿竟会置喙门派事务,脑中莫名想到,泰皇山那地方是不是于自己而言有些特别?白献涿会出言阻止,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但这样的念头只掠过一瞬,若真是如此,徐若涯应当不会选中他,压下心中思绪,郑南槐看了眼白献涿,后者惯例给他抛来个白眼。
“我并不是非要小南走这一趟不可,只是他是最合适的,第一枚腾龙印是由他带回的,证明他并不会受到腾龙印的影响,换做他人,我们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不过归根结底……也是要看小南你还愿不愿意去,”徐若涯转过头看向郑南槐的双眼,“腾龙印一事可大可小,上次在重蝶谷也许是你运气好才能毫发无伤地将其带回,这次水鬼的情况或许要比重蝶谷复杂艰险,小南,你要想好。”
自重蝶谷一事后徐若涯他们便开始和唐剑门那边一同研究那枚腾龙印,但仙祖手札说得极为粗略,只提及将腾龙印尽数打入厉鬼体内便能压制其神智,还有他们已经知道的能够凝集鬼气这一作用,但那玉珠再怎么看也不太适合作为打入厉鬼魂体之中的法器,对此徐若涯认为可能是仙祖时腾龙印并未出现在人界,以致于仙祖对于此物的了解程度其实并不深。
若是有第二枚腾龙印,他们或许能研究出一些新的东西。
而且此次泰皇山的厉鬼出现得蹊跷诡异,扶刀门和铜山苑数次派出弟子协助当地官衙进行诛杀无果,无奈之下才会向他们平霁门寻求帮助,在递给徐若涯的传讯中也含蓄提出想请擢衡长老亲自前往,所以这一趟,徐若涯无论于公于私都希望郑南槐能动身去往泰皇山。
现如今修界于伏鬼一道的造诣上郑南槐不可谓不出众,重蝶谷腾龙印一事中仍是疑点重重,或许的确有人在故意要引小南入一个未知的局,让郑南槐选择躲在门内自然没有问题,只要平霁门还在一天他徐若涯就能护得住郑南槐一天,可这始终不是办法,要想知道那布局之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并将其拆解,唯有入局方能成行。
郑南槐不是笨蛋,大抵能猜到徐若涯的考虑,他抬头朝着徐若涯看去,“我会去的。”
白献涿发出声果然如此的叹息,站起身请命道:“那我陪着郑南槐走一趟吧。”
“不,你有其他事情要办,这次他一个人去便可。”
徐若涯却否了他来之不易的主动请缨,白献涿登时一撇嘴,重又坐了下去,在袖中捣鼓了一会,摸出个乾坤袋丢给郑南槐:“那这个你拿着吧,说不定有用呢?”
接住乾坤袋,郑南槐道了声谢,顺势将手里的卷轴也放入了乾坤袋中,朝着徐若涯略一拱手便准备离开,单秋婷拉住他,急切道:“你先等等,宗门新制了一批绘有辟水防御铭文的校服,你先跟着我取了再去找那水鬼。”
等单秋婷带着郑南槐离开,白献涿把手伸到徐若涯面前。
“拿来吧,那玉珠。”
徐若涯笑了笑,果然将下了封印禁制的玉珠放到了白献涿手上。
“腾龙印十有八、九藏于这玉珠内,这些机巧之事你最擅长,小南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就专心研究怎么把这里面的腾龙印取出来。”
不出所料,白献涿暗道,随即哼了一声,手上却已经在检查这雕有龙纹的玉珠了。
跟着单秋婷到了她的洞府,郑南槐候在厅上,秉叶长老门下的女弟子占了平霁门三分之一,这秋叶峰自然一片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单秋婷虽然面冷,却没有什么长老架子,洞府内常有弟子们进进出出,见到郑南槐还会过来行礼,然后再重新融回同门堆里说笑谈话。
看着她们生机勃发的样子,郑南槐不禁莞尔,恰在此时单秋婷捧着一叠衣物出来,轻声呵斥了几个眼看着要狂笑出声的弟子,才将那衣服放到郑南槐手上,是套藏蓝色的校服,外衫是广袖鹤氅,内里则是一套贴身的劲装,袖口衣领处纹着淡金色的辟邪符咒,构成一片低调漂亮的金色纹理,布料上绘着道道波光粼粼的辟水铭文,衣摆处绣着一大片鶀鵌纹样。
单秋婷浅笑着摸了摸这衣服,“你身上的弟子校服只有寥寥数道铭文,长老服倒是刻了不少防御攻击的暗纹,但你又不肯穿,正巧新制成了这批弟子校服,你可得了先,底下那帮小兔崽子可还没能摸着呢。”
“行走在外,自然该穿得好些,否则叫外人看到了,还以为咱们平霁门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来年招不着新的弟子入门,掌门可是又要苦恼了。”她催促着郑南槐换上衣服,还嘱咐说这件衣服水火不侵,很能经得住他糟蹋。
郑南槐接过单秋婷递来的腰带系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秉叶长老,我以前爱穿红色衣裳么?”
单秋婷住了声,将那铃铛系在郑南槐腰间,将换下来的衣服叠好。
“是的,以前只穿红色的,谁劝也不听。”单秋婷低低地说道,语气莫名有些哀伤。
“这样啊……”郑南槐笑了一下,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擢衡长老是由师尊燕北堂传承下来的,自然清楚那些一眼就不合他品味的红衣只会是燕北堂的,眼下看单秋婷略显伤神,心中不由得也微叹一声,果然如掌门所言,他师尊曾经受过许多苦,想来这红衣,也是另有一段往事在内,“那我先走了。”
“一路小心。”
郑南槐腰间的铃铛随他步履而动,发出叮铃脆响,和山风吹动檐角铜铃发出的声音相互融合,稍稍抚平了他心中纷乱的思绪。
擢衡、擢衡,这两个诫字重逾千钧,郑南槐在那许多次的失神中也有过瞬间在想着两个字对他而言似乎来得太早,如今他明白了那份似有若无的惶恐从何而来,却也在想,即便是他师尊,担着这两个字想来应当也不轻松。
吃过许多苦的人,能得仙祖赐下擢衡二字,可见他师尊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只是这极好是对修界公义、是对天下苍生的,那对他师尊自己呢?不肯除下红衣,是否是因为过去的那些苦未曾淡忘分毫?
师尊,他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回过神时,郑南槐才发现自己已行至客来客往崖上,心中不由惊诧,他居然会想着师尊的事想到这般魂不守舍,随即却又涌上几分雀跃,心跳都快了几分,牵肠挂肚兴许就是这样的感受,郑南槐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手底下蓬勃的心跳,仿佛此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正活着。
崖上冷风猎猎,郑南槐很快平复了心绪,眼下要赶往泰皇山伏鬼,但路上他想再去一趟回清阁见一见江宴。
破幽乃绝世灵剑,加之郑南槐修为匪浅,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便落在了回清阁山门前。
他刚请守门弟子代为传报,就看见山门内走出个身着暖黄长老服的俊秀男子,这人抱着一大捧卷轴册子,几乎遮住整个脑袋,艰难地侧身垂眸瞥了眼郑南槐腰上命牌,别扭地点点头道:“擢衡长老好兴致,来找江宴的?”
“嗯,清碧长老这是要到哪儿去?”郑南槐其实没认出这人是谁,不过对方戴着命牌,上头刻着清碧二字,他依稀记得回清阁有位清碧长老,貌似姓沈,具体叫什么他记不清了。
沈怜时挑挑眉,“我去山下集市走一趟。”
郑南槐以为沈怜时怀里抱的是已完成的事务案卷,要按例带去与门堂那边的册子相互检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抬脚往旁边让出路来,沈怜时笑嘻嘻地谢了一声,正欲迈步走出山门,就听得身后一声怒喝:
“沈怜时你给我站住!!”
宋唐云三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了逃跑未果的沈怜时后领,而他怀里的那些卷轴册子纷纷扬扬洒了一地,郑南槐随意瞥去,发现里头并非什么事务案卷,而是用词大胆风格……的话本子,惊得他目瞪口呆,堪堪看清里头有个‘宋唐云’。
这回清阁门内师兄弟是这样兄友弟恭的吗?!郑南槐盯着被宋唐云掐着后颈不住缩着脖子的沈怜时,难以置信地看向正从门内慢悠悠晃出来的江宴。
江宴捡起地上一本册子,努着嘴翻了几页,状似无辜地说了句:“清碧啊清碧,你这个月的话本又不拿给我过目,我就只能找师兄来帮你了。”
“我这次又没写你和贺行章!”
“但你写了我和师兄!”江宴把书往沈怜时脑袋上丢,咬牙切齿地控诉:“你还写了贺行章和东海青跃宫的少宫主!”
劈里啪啦丢了好几本书在沈怜时那张俊脸上,江宴这才舒服了点,磨着牙瞪了沈怜时一眼,“你给我等着!”
然后才恢复了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过身来对着郑南槐:“见笑了见笑了,这路上还顺带来找我呢?”
郑南槐呆立在原地,若是这孩子闲时跟着平霁门的弟子们一块下山吃喝玩乐,就能从眼前这几人的相互辱骂中得知那修界话本市场里独步天下的王白石小生——便是清碧长老沈怜时,可惜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果然江宴已经将他的行程猜得七七八八了,郑南槐也不多拐弯抹角,直截了当:“我想和你聊聊天,顺便问一些事情。”
江宴笑着瞥他一眼,没再拿‘我不能说’这种理由来搪塞他,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反正我也有些东西要给你,先到蜗居再说。”
回清阁主峰是个不高不矮的小山包,走到蜗居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江宴一路上同他交代了些南岭十八峰的情况,帮他把这十八峰内危险灵兽的分布和地势的险要之处说得一清二楚,就差当场给画个地图,等唠完这些,两人也已经走到了蜗居门前。
蜗居对着江宴和江宴带进来的人自然是毫不阻拦,郑南槐也头一次清醒着踏入蜗居正门,院内遍地都是灵气四溢的灵药灵植,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浅淡香气,江宴走在他身前,抬手便要去推开屋门,便见屋内的人抢先拉开门扉。
贺行章正带着笑意,伸手想来碰触江宴。
郑南槐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看到江宴拍掉了那只已虚虚圈住腰侧的手,没好气地吐了句:“去,备茶。”
“哦。”贺行章应了声,转身去备茶了。
郑南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在山脚下的事情,原来江宴是为了那话本子的内容泛酸么?更觉得这两人还当真是情意浓厚,旁人真叫一个羡慕都羡慕不来。
tedeng~
郑南槐:有点羡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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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启程泰皇(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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