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晃眼,已是立冬前夜。
郑南槐斜倚着临崖居屋檐,垂眼去看崖下远处的人间灯火,身上卷着件火红毛裘,就差来壶烈酒,就是白献涿常和他描绘的极乐之境了。
可惜郑南槐喝不了几口酒,临崖居又没别的人在,要是他喝蒙了栽到地上去,可连个能把他拖回屋里的人都没有,那他可就要幕天席地地受一夜冻,还是敬谢不敏了。
从平章城那件事之后过了近一个月,按照许客丞的回忆从城主府里找出的那本录事簿子被掌门收走暗中调查,暂时还没摸查到值得怀疑的对象,加之那一连串事情但凡泄露出任意一桩都能在九州内掀起一番惊涛骇浪,徐若涯他们只能收敛着逐步顺藤摸瓜,调查进度根本快不得。
而在唐剑门的强烈要求下,许客丞还是被押在召剑峰中,好在眼下对于平霁门想要调查的事情而言许客丞已并不重要,否则光是如何判定他的去处只怕又得耗上一段时日,但即便如此,郑南槐也已在临崖居上无所事事地过了一个月,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换作平常他刚从山下回来便扑回去闭关修炼数年数十年,只有等到徐若涯再一次传讯时他才会再次出关。
不过以往他是需要用毫不停歇的修炼来遮掩住心底那些异样的感觉才会常年闭关,这次虽说他依旧常常失神,却也还在可以容忍的程度之内。
他翻身跃下屋顶,随意地将自己丢在床上,腰间铃铛也随着他这一番动作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这个月以来他倒也没太闲着,在平霁门内试过各种方法去寻找他自己过往的经历,一如既往的没有收获后又拿燕北堂这个名字去找了找,结果依然也是一无所获,他又不知还能去哪里找些线索,回清阁的封山大阵至今未让任何人进入,他也只好耐心等着。
自从他回平霁门后就得知回清阁在江宴他们回去那天就启动了封山大阵,修界有点名气的修门都派了人不远千里赶过来准备助回清阁一臂之力,他本来也想主动请缨,但徐若涯却告诉他这次回清阁的封山大阵外人、甚至连只苍蝇都无从得入,除非回清阁内的布阵者允许,哪怕是有通天的本事都无法进入阵中。
这情况的确蹊跷,据修界风云录记载,三百多年前回清阁也曾启动过一次封山大阵,但那次大阵却并不对前来助力的大成修士有所阻拦,当时修界中许多大人物都顺利入阵协助回清阁镇压鬼仙。
这次为何却根本不让任何生灵入内呢?
此刻与他一样心中猜疑万千的人修界里应该不在少数,回清阁到底是修界里名声显赫的大修门,又有江宴那样的人物在,如今出了异变,总是免不了引起各路人马猜忌揣测。
徐若涯早就派了弟子在回清山门外守着,一旦有什么变化也好立刻赶往回清阁支援,不过郑南槐细想了想眼下蹲在回清阁山外的都有些什么人,要是真有险恶用心之人作乱,恐怕他们的弟子要送出讯息也得废上一番周折。
前几日他便想着要亲自到回清峰山脚守着,但徐若涯说他身为擢衡长老地位崇高,他出现的话反而更容易引起恐慌,不适合这样贸贸然守在阵外,说得在理,所以郑南槐也忍耐下来,只是和徐若涯做了约定,要是一个月后回清阁的封山大阵依旧没有撤走,他们便兵分两路——郑南槐一人前去回清阁外镇住场面,徐若涯则带着几个说得上话的长老广发传讯符,尽可能多地召来几个大成修士。
逼不得已之下,他们也只好强行入阵了。
眼下距离他们的约定,已过去了二十来天,郑南槐心头不安越发浓烈,瞪着眼在黑暗里看了半天房梁,最后翻身下床,随手扯了件藏蓝弟子校服,踏着破幽下了被君山,直往遥州东部的回清山脉而去。
神识之内,他才越过茂鼎山外五十里,便能看见北边那冲天的金色巨阵,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郑南槐似乎都能看见阵法中灵力涌动运转,彰显着这阵法的威力不可小觑。
郑南槐心中越发一沉,心念电转,脚下破幽气势更加凛冽,直破夜色寒气而去。
不过片刻,郑南槐已身处回清山外缘,只是果然不出所料,这一个月来修界中已有数不清的各路修士赶往此地,眼下这地方三步一个长老五步一个首徒,可谓是卧虎藏龙,也不知这鱼龙混杂中是否会暗藏杀机。
他飞出一张传讯符,身形紧随着符箓灵光遁入林中,眨眼就站在了平霁门奉命守在这里的那两名弟子跟前。
“擢衡长老!”
面容略显疲倦的弟子见到郑南槐忽然出现,又惊又喜地小声喊道。
“情况如何?”郑南槐抬手让两人稍安勿躁,问起正事来。
“回长老,我们两人从来到回清山此处直至今日,回清阁封山大阵半点异动也无,更没见到阵内有任何动静。”
郑南槐略一点头,示意两名弟子继续做事,自己则重新踩着破幽,缓缓靠近了那封山大阵。
此举并不引人注目,回清阁地位特殊,宗门若非到了紧要关头不会启动封山大阵,可见回清阁内出了不小的问题,这让众多修门都有些紧张,像郑南槐这样御空靠近阵法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的人并不在少数,加上郑南槐将自己易容成宗内另一位长老的模样,他靠近阵法的行为并未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回清阁的封山大阵最初是由昔年寄宿于清运长老江宴体内的烟绛仙君所设,那位仙君修为深厚,于各门术数上的造诣更是惊人,剑术、符箓、阵法、行医、法器……无一不精,经他之手打造的阵法本就不俗,再加之后来回清阁的几番改进,可以说回清阁的这座封山大阵修界再无任何宗门可出其右。
这样一座堪称结界阵法巅峰之作的封山大阵,郑南槐这个对阵法了解少之又少的剑修自是拿它没辙,只是来都来了,便干脆凝神去观察阵法上不断流转变化的阵图铭文,权当是研究学习一番阵法知识。
看得久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封山大阵果真气势磅礴,他站在近处竟被这阵法压迫得觉出自己宛若处在旷芜的天地之间,渺小得像是一粒沙土,那些流转其上的铭文更是玄奥至极,看得他竟有种要被扯入浩渺之中的头晕目眩。
看着那金光屏障,郑南槐暗暗将神识扫向四周,小心查探着周围那些修士此刻都在做什么。
用神识窥探他人这一举措其实算是修士平时办事常用的招数,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窥视他人多半会引火烧身,毕竟好端端的忽然被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就是凡人都会心头不快,更不用提修士多半自恃身份,对这种窥探的行为更是反感不已。
不过郑南槐的修为高,加上他自己也小心行事,竟就胆大妄为地拿着神识勘查底下的修士。
他正一心二用着,就忽然感应到神识中有所异动,忙凝神去看,就迎上一双黝黑的眸子,正透过神识直直地盯着他!
先前他擅自使用神识也曾被贺行章抓住过,但那时贺行章的眼神里并无恶意,只是略用威压告诫他不得窥探江宴,可今日……
那双眼睛分明藏着让人不禁屏息的贪欲,更有一股冰冷的杀气似乎也顺着这道视线爬上郑南槐的后脊!
但只一瞬,那双眼睛就突兀地消失在他的神识中,无论他反复搜寻多少遍,他都再也没找到过那双眼睛,更妄论那眼睛主人的踪迹了。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叫郑南槐不自觉心慌一瞬,察觉到自己心绪不定后忙默念几句凝神静气的心法,重新平复了心境。
方才那道视线绝非偶然,对方定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可这又是为了什么?他已不问修界诸事许久,也不是好斗喜争的个性,这几百年来未曾和什么人结下仇怨,他心里清楚得很,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就像在看一盘稀世罕见的珍馐,这样的目光叫郑南槐极为不适,可对方修为显然高过他,否则也无法在他神识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的记忆里这些年他已经足够安分守己,老实到几乎于修界销声匿迹,又怎么会招惹来这样的窥伺?这只能是他失忆之前招来的祸端了。
郑南槐脑中一团乱麻,自他此次出关奉命调查重蝶谷一事以来出了不少事情,全都或有或无地与他忘记的那些过去有所关系,也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人在故意引导……
他就是猜也猜得到自己的过去必定隐藏着许多秘密秘,若真是背后有人,那故意牵动他心神去追查那些的过往,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压下脑中的想法,郑南槐长出一口气,重新将心绪放回到封山大阵,虽说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但周围他所能探知的范围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危险——刚才那人是冲着他来的,既然自行隐匿了踪迹,大抵也是顾忌着此处人多,不会再在这种场合做什么手脚。
静下心来,郑南槐仔细观察了一遍目之所及的封山大阵,对传闻中的那位烟绛仙君越发敬佩,这阵法的精妙程度超乎他目前所见过的所有阵法,且他曾听掌门提到过,回清阁的封山大阵较为特殊,主要的作用更多是在于禁锢住阵中一切灵物。
上一次开启大阵是在他受伤之前许多年的事,他对此自是半点印象也无,那时他应当还不似今日这般在修界名声如雷贯耳——如雷贯耳的应当是他师尊本人,否则按照擢衡长老的身份地位,理应是会被派赶往回清阁助力加固封印的。
这封山大阵就是妙在随机而动,要禁锢住鬼仙叠鸦自是要求结界坚不可摧,至少能挡住鬼仙的攻击,单凭这一点足可见阵法之精绝,而昔年修界高手入阵相助畅通无阻,又证明这座封山大阵不但可以将此地封得固若金汤,又能针对性地放入那些修士,实在巧妙,就郑南槐所知,如今修界多数修门的封山大阵多是不可逆地封住山门阻隔进出,断不能像回清阁能如此灵巧地选择是否放人入阵。
他暗自赞叹几声,便想退回那两名平霁门弟子驻扎的地方,未曾想刚一转身,那封山大阵内就传来响彻天地的一道声音:
“诸位。”
霎时间方圆千里内的修士皆是心中一惊,立时全都赶了过来,不过片刻,郑南槐就看见四周空中浮着各门各派的大成修士,更有数不胜数的面生修士和各路散修,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回清山周围上空,这场景真是看得人头皮发麻。
只听一声清风剑啸,众人眼前的那道金光结界化作光点散去,贺行章踏着灵剑踏邪,神色平静地扫视过此方天地间的无数修士。
一个身着铜山苑深橘色校服的修士见状御剑而出,拱手问道:
“在下铜山苑姜晚青,敢问贺长老,回清阁启动封山大阵,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贺行章回了一礼,施展了一个小术法使得所有人都听得到他的声音:
“叠鸦无故凶性大发,因梧桐寺浮参大师恰巧来我回清做客,故无需再急召他人入阵冒险,便只催动了封山大阵的‘闭’,事出紧急,未能及时告知诸位,叫大家虚惊一场,还望见谅。”
贺行章这一番话轻描淡写,众人听在耳中却是心惊肉跳——
鬼仙为何忽然有了动静?!
tede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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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封山大阵之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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