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牢牢高举着孟眉的手,正欲施暴,却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凉悠悠响起。
“薛公子好兴致。”
薛瑞冷不丁愣了一下,猛地转身却见是一名身材修长的墨袍青年,乌发簪玉冠,一双漆黑凤目若秋水,薄唇微勾,似笑非笑。
“...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世子殿下啊。”薛瑞眼珠一转,视线在孟眉和沈景秋之间,已是打量了几个来回,终是冷笑道,“本公子教训这恶女,冲撞了世子,合该还要赔一声不是了。”
“恶女?”沈景秋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似的,登时就失笑了起来。青年笑起来,那温柔玲珑的五官更显得人畜无害了起来,然而和那双恍若含情脉脉的凤目不同的是,青年的薄唇线条格外地锋利,简直像两片凉凉的刀。
沈景秋气定神闲,上下打量了一下孟眉,“薛公子何出此言?依沈某看,明摆着她是如此地不敌公子你嘛。”
“呵,世子殿下此言差矣。这恶女倒惯会牙尖嘴利,嘴上功夫了得。”薛瑞冷笑,打量沈景秋两眼,继而忽然装作懊悔地拍了拍脑袋,“怎么?我竟忘了,该死该死。这郡主向来是殿下您的好友,想来今日合该是我僭越了。”
诸人窃窃私笑起来。见沈景秋不言,薛瑞心中更得意了起来,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被一声大喊打断。
“——婉儿!”
竟是那蓝袍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面色紧张地盯着那紫裙少女。
“贺慕见过薛公子。”贺慕深吸一口气,低头拱手道,“虽是不知,今日家妹如何冲撞了公子,但想必公子宽宏大量,就饶过家妹贺婉这一回,如何?”
“行啊,怎么不行?”薛瑞两眼一眯,冷笑看他,接着就把贺婉猛地一推!
贺婉险些摔倒,贺慕连忙冲上前扶住,一张俊脸已是铁青。
“不是我说,贺兄,自令父从江北贬官,想来也已是三年有余了吧?”薛瑞咧嘴笑着整了整袖口,拖着长腔道:“眼下这好不容易才重回了洛京,然而,也不过就一小小鸿胪寺九卿而已。本公子可要好生劝你一句。这不该得罪的人,还是少得罪为妙。”
被人一字字羞辱,贺慕也只能强自忍怒,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薛公子说的是。”
羞辱完了贺慕,薛瑞已是神清气爽,重又斜瞥向孟眉。嚯,这孟眉刚才不是挺能闹腾的吗?怎么眼下只会缩在他身后了,似乎也受到了惊吓,那张柔软小包子脸尽显惊慌失措。
...简、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果然就是个黄毛丫头,想来刚才也只是硬着头皮与他对刚罢了。现在才学会示弱?晚了!
“若说恶女,想来也是我国公府教养不佳。”那沈世子却忽而拢袖,挑眉而笑,“不若就将郡主交与沈某,待沈某弄清来龙去脉,定好好给薛公子一个说法。”
薛瑞拧眉看他,不怀好意冷嗤一声,“不是我说啊...谁不知道殿下您当年这个世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只凭一个庶出的低贱身份,竟敢陷害自己的亲哥哥,呵,您倒真够不择手段。”
沈景秋却依然面色平静如水,“薛公子何出此言?”
沈景秋待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眼神一瞥,视线不自觉移到了少女被薛瑞一直紧紧攥着的纤细手腕,已是攥出几道红痕,在雪白的皮肤上,更加鲜艳显眼。沈景秋骤然隐隐瞳孔一缩。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恩怨。”沈景秋凤目微眯,似笑非笑,“郡主固然不懂事,然而薛公子在这书院净地惹是生非,总是不好吧?”
薛瑞玩味地盯着沈景秋,良久,终是哂笑几声,冷笑松开了手。
几乎就在同时,孟眉便飞快地往沈景秋身后躲去,好似害怕极了似的,整个人像只娇小的兽,蜷缩在沈景秋身侧,然后几乎在所有人的目睹下,沈景秋微不可查地一僵。
“世子殿下,一切都是阿眉的不好。今日给你惹事了。”孟眉楚楚可怜道,得寸进尺地紧紧拽住青年半条修长左臂,然后感到他整个人蓦地僵硬!
孟眉内心却已愉悦极了。
如果就只这区区一个薛瑞,她有一百种方法让这蠢货下不来台,但若是沈景秋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孟眉眼珠一转,内心已是气定神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呵呵,既然这薛瑞已是认定了他二人是一伙。那她就再往火上狠狠浇一锅热油!
于是孟眉将沈景秋的手臂缠地越发紧,躲在他身后,装作害怕似的浑身瑟瑟发抖,用恰好让薛瑞能听见的语气小声道:“世子殿下,快救阿眉,这薛公子简直欺人太甚,长得也好丑啊。”
“...你说啥?!”薛瑞鼻子都气歪了。
孟眉装得更害怕了,心里简直给自己鼓掌,若让这薛瑞记恨起沈景秋来,足够沈景秋喝一壶的了。
而沈景秋亦是一顿,面上虽然仍然笑眯眯,但唇角已然一僵。
果然,最终堂堂镇国公世子也选择了临阵认怂,息事宁人地拱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薛瑞:“.....这还差不多。”
却听那墨袍青年又笑眯眯开口了,“郡主还小,不会说谎。”
薛瑞:“....???”
足足愣了几十秒,薛瑞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狠狠羞辱了,猛地暴跳如雷,一双眼瞪如牛铃。围观群众也瞬间轰然,就连躲在沈景秋身后的孟眉也是神情一呆。
....这剧情怎么没按她想的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下薛瑞可谓彻底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一张猴脸涨成了猪肝色。
“...沈景秋,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薛瑞咬牙,霍然拔出腰间佩刀,“我们比试比试?”
又是满场哗然。
这满洛京,谁不知道,这国公府的沈二公子,自年幼便患了咳疾,这身子骨可病弱娇贵着呢,逢年过节还必咳那么一两个月。
这薛瑞却拿比武来逼他,这沈二公子必定输定了。
饶素来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出世子,但在这么多世家子弟面前,若就这么狼狈输了,那可也是极其丢人的。
这薛瑞估计就是算准了沈景秋必不敢接战,此时正内心狞笑着呢。
那沈景秋果然也微微一顿,继而却挑眉点了点头,平静道:“比什么?”
“...好!”薛瑞冷笑,“那我们就比,谁手里的佩刀,率先扎穿孟郡主头顶的苹果,如何?”
孟眉:...?
沈世子欣然点头:“好。”
孟眉:...等等???
* * *
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当圆滚滚的红苹果落上孟眉头顶时,孟眉终于淡定不能了。
讲真,不是她不信任沈景秋,毕竟后者也是前世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柄威风长剑还生生把她的贴身婢女扎了个对穿过。
但...她着实怕沈景秋这厮公报私仇,她刚才那么腹黑挑拨他与薛瑞关系反目,这沈景秋一颗心又素来乌漆麻黑,指不定让她血溅当场!
孟眉眼睁睁看着那墨袍青年脸上被蒙上了一条漆黑绸带,恰好遮住了那双深邃凤目,他倒依然气定神闲,修长手指摩挲一柄飞刀。黑绸更衬得他脸色白净似雪,黑绸下高挺鼻梁,两片薄唇微微勾起,不知为何,竟然还有点色气,周围世家女暗暗咽口水的声音可谓此起彼伏。毕竟堂堂俊美世子,翩翩公子,这副玉树临风的斯文败类样子,确实令孟眉膝盖发软。
真,物理意义上的发软。
末了,青年还勾了勾手指,好声好气道:“这绸带太过顺滑,沈某怕自己绑不紧,还请薛公子帮忙一二。”
孟眉:“......”
那薛瑞本来在抄手看热闹,闻言更咧嘴笑得更欢了,大步走过去,唯恐绑不紧般得狠狠勒了几下,确保那被蒙着眼的人绝对看不见任何。
难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草草了事了?孟眉简直脑子发懵,手心生出细密冷汗,想要逃跑,自己的胳膊却早已被薛瑞的手下捆了个严严实实。
“请。”薛瑞狞笑着松开早已被牢牢绑紧的黑绸。
几乎就在同时,却被一把刀猛地抵上了侧腰!
“是本世子输了。”耳边响起青年凉悠悠声音,“沈某不才,肯定是射不中苹果,所以我愿赌服输。不过,究竟是谁告诉的你,沈某是信守诺言的君子?”
被蒙住眼的青年笑得不动声色,握刀握得极稳,牢牢抵在薛瑞侧腰,几乎再稍稍推尽一寸,便能血溅当场!
偏偏那持刀行凶的罪魁祸首还似笑非笑着一张脸,一张白净俊美面皮,淡眉微挑,薄唇勾起,端端好一副人畜无害。
他微笑着一字一顿道:“还请薛公子,放开郡主。如何?”
薛瑞僵持片刻,冷汗已然滑下,内心破口大骂,原来这他妈也是只骚狐狸!
只得挥了挥手,咬牙道:“...放人!都给我放人!”
孟眉终于感觉胳膊一松,也早已冷汗淋漓,刚要彻底松一口气,却听那沈景秋忽然又发话了:“郡主?”
“......”
众目睽睽之下,孟眉也只得咬牙缓缓抬脚走向沈景秋。她还没来得及走到,他果然却已听着脚步声侧脸往她的方向看来了。青年侧脸轮廓该死的深邃锋利,然后似乎听到她不情不愿故意放慢了脚步,他还歪了歪头,忽然挑眉一笑,伸开修长双臂:“郡主?”
* * *
这一段路,可谓是孟眉此生走过最长的一段路。自始至终,内心都被一种叫做屈辱憋屈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她终是豁出去了,心说反正她也不要脸了。沈景秋这厮不就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可能是她方才刻意扮弱的行为恶心到了他,所以现在他也要恶心恶心他。
无所谓,看谁恶心过谁。
孟眉想开了,内心也是一轻,加快了脚步,重新露出温婉羞怯笑意,快步走过去。
有一说一,她当时本来想扑进他怀里的。
但她却忘了,沈景秋这厮忽然好死不死向前伸开手臂......
于是那彼时仍蒙着眼的沈世子,当时的唯一感受就是,指尖忽然一片柔软触觉。
“......”
“......”
孟眉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几乎是用极强的意志力才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抬手捂胸的姿势。如果此刻装傻,周围的人还是什么都没察觉的,若她反应过激,那她的清白可就彻底没有了......
沈景秋也好像吓了一跳,手臂也是蓦地一僵,抿了抿唇,耳尖忽然泛红了。但他也什么都没说,显然也采取了同她一样的策略。孟眉深吸一口气,内心已经将他的祖宗问候了百八十个来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绕到背后给他解下了绑带。
“今日这事,本公子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幸好薛瑞暴怒咬牙大吼,打破了这尴尬到窒息的沉默,孟眉着实松了一口气。“沈景秋,你给我等着!”
目送薛瑞携众喽啰气势汹汹离去,一直观战的贺慕,头痛到不行,凑过去对沈景秋耳语道:“你说说你,干什么要替这姓孟的小丫头打抱不平?你是英雄救美了,可那曹公子绝不是个好惹的。万一他去向镇国公告状怎么办?”
“那可正好。”沈世子却依然面色平静,挑眉悠悠叹了一口气,“那个薛瑞,若他当真有这个本事,我倒还希望他把事情闹大呢。毕竟这回,可是郡主被欺辱了,国公大人又向来牵挂郡主。”
“......”
贺慕反应过来,心里已是啧啧感叹,这沈景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薛瑞一闹,沈景秋亦可以用宣平侯遗孀冯氏做挡箭牌,那事情一步步闹大。这些年长乐郡主已是在国公府受了颇多委屈,到时候一并揭发出来,镇国公绝对会选择息事宁人。
一旁的孟嫣却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一般,一声掩唇轻咳,这才猛地扑了上来:“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孟眉猝不及防几乎被她整个人撞倒。
却见那孟嫣几乎鼻涕眼泪糊了她一眼,明面上是抱住了她,实际却是刻意暗暗往沈景秋蹭去,半个身子都几乎倒进了沈景秋怀里。
直到后者动了动身子,不动声色向后避开,孟嫣这才好似后知后觉一般转过脸来,娇羞道:“都是阿嫣不好,冲撞了世子殿下。今日阿嫣特意带来了如意玫瑰酥,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孟嫣刚打开小小笼屉,一股清清甜香传出来,引在场诸人喉咙大动。
孟嫣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忽然听那正被她生硬排挤到一旁的孟眉,却也咳了一声,挥了挥手,命贴身婢女也递上一只笼屉。
“......”孟嫣还没反映过来,就听孟眉又开口了,“世子殿下...本郡主也特意命侍女带来了玫瑰酥,手艺不好,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孟嫣眼睁睁看着笼屉揭开,竟也是一模一样的蜜酪玫瑰酥,孟嫣简直鼻子都气歪了!
这孟眉倒是笑得甜美,一副柔媚嗓音,难道是在刻意学她吗?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孟嫣深吸一口气,重又挤出一个温婉笑来,“殿下,请品尝。”
众人顿时齐刷刷低头盯着那两只笼屉。
孟嫣的那一笼,糕如其人,也是粉嫩嫩的,色泽蜜香皆是上品,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而另一笼,确实颜色有些暗了。
...开什么玩笑,这还需要犹豫?见沈景秋半晌没动静,孟嫣忽然心中警铃大作,彻底一咬牙一跺脚,撒娇般地迎了上去。“这可是小女特意做的呢,连手指都割破了。不信,殿下您看——”
“本郡主确实不如妹妹阿嫣手巧。这玫瑰酥酪,素来甜腻,于是我便在其中稍稍放了几味山苍籽,也好以冷松香稍稍中合少许。”孟眉却好似也自惭形秽了起来,黯然轻吟道:“哑子漫尝黄柏味,饮冰茹檗唯自知。”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重又回到了孟眉身上,不说别的,这副楚楚模样的确引人心疼。
寂静片刻,沈世子却终是轻轻捏起了第二屉里的玫瑰酥,命下人收好,语气令人难以揣测心绪,“难为郡主费心了。”
“...世子殿下?”孟嫣如遭雷劈,不敢相信自己竟就这么输了。
她咬牙抬眼看他,却也恰好对上了青年一双似笑非笑细长凤目,“也辛苦孟嫣姑娘了。只是沈某素来胃口没有那样佳,恐怕是吃不下两屉。”
“......”孟嫣后知后觉,自己竟就这样被当众羞辱了,脸色猛地涨红,恶狠狠瞪了孟眉几眼,又看向沈景秋,终是眼角发红扔下笼屉,竟是捂脸跑走了。
孟眉却是心思舒畅。
她自然知道这孟嫣想要攀上沈景秋。说实在的,让这俩人凑一起也不错。孟嫣的脾气她是清楚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尽管孟嫣肯定不是沈景秋的对手,但令沈景秋恶心一阵子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她思来想去,这辈子沈世子对于她孟眉,可谓当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这么个镇国公世子,他要是一心想和她扮情深意蜜的“好友知己”,那她不利用白不用,是不是?
彼时的孟眉正顾着沾沾自喜,然而直到多年之后,才恍然惊觉,深恶痛惜,自己不该就这么把自己赔上的。
但那又已是后话了。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纷纷散去,孟眉正琢磨着自己该如何甩掉沈景秋脱身。
“....那个——”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怯生生少女声音。
“那个,小女姓贺名婉,乃鸿胪寺评事贺才哲之女。”紫裙少女结巴道:“今日之事...多、多谢长乐郡主!”
小翠弱弱道:郡主...咱们就这么拿之前世子殿下赐给您的玫瑰酥来应付他,是不是有点不好?
孟眉:怎么不好?我这可叫借花献佛。
国公府南苑,沈世子终于按捺激动心情揭开笼屉,小心翼翼尝了一口。
....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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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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