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涧素正在自己屋中看各地送上来的案卷。见她进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篮子。
傅宁珞蹭他的马车到大理寺,下马车时就提着这个篮子,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让人觉得她坦率可爱。
只不过当时他以为她只是送给李大人,因为她一心认定自己是李大人的手下。
方才他听白术来报,说傅姑娘给所有大理寺官员都送了礼。
也不讲究品阶等级,顺路送,走到哪里送到哪里。
他一直等着她送到自己这儿来,可她偏偏绕过了他的院子,去了其他地方送。
李大人应该也告诉了傅宁珞,以后他就是她的上官。
正好等她送到这儿来,无需再离开,留下办差。
他目光落在篮子里,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很好,是他多想了,她就没想过给他送礼。
“韦大人,你看什么呢?”傅宁珞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篮子。
昨日刚买的新竹篮,盖篮子的布也是新的,只不过送完礼,篮子空了,她就直接把布丢在篮子里了。
一路提着,没往雪地里放,没脏啊。
“没什么。”韦涧素淡定收回视线,看案卷。
傅宁珞没在意,收回视线,走到他对面坐下,空篮子放到脚下。
“韦大人,”傅宁珞笑眯眯凑近韦涧素:“李大人说让我和你一起办案,我们品级相同,以后平起平坐,让我们商量着来。”
“是吗?”韦涧素头也不抬,他没拆穿她又说瞎话,只是顺着道:“待会儿我去找大人说说,主次不明,权责不分,不利于办差,傅姑娘还是另谋高就吧。”
傅宁珞笑容一僵,生怕韦涧素真去找李大人,连忙改口,“我刚刚记错了,李大人让我听你的。”
说完委屈了一张脸。
明明她也是五品,皇帝怜惜和看在老爹的面子上特意提的品级。
结果还是成了韦涧素的手下。
品级也是摆设啊。
傅宁珞认了命,乖乖扬起笑脸,亲手给韦涧素端了茶。
“韦大人,看文书累了吧,喝口茶。”
她不过是客套一问,因为她不认为韦涧素会把案子交给她办,但谁知她问完,韦涧素严肃了表情。
接过茶喝了一口,等放下后他道:“傅司直,刚收到一个消息,宫中的那个玄女瓶打碎了。”
傅宁珞笑容消失。
“怎么会打碎了?不是找人盯着呢吗?”
韦涧素听出她语气不是责问,而是奇怪。
“事情如何,已经去叫白术查了。我们是回了大理寺后,听到方少卿最近在办一个太常寺的案子,白术多问了一句,才知道那个玄女瓶在太常寺,被两个博士醉酒打碎了。”
傅宁珞连忙问:“这究竟怎么回事?玄女瓶怎么到了太常寺?”
“我也是刚知道此事,白术已经去打听了,傅司直稍安勿躁。”
两人按捺性子,等了一个多时辰,白术才回来。
“公子,已经查清楚了。”
主仆多年,不必韦涧素问,白术就将查到的一五一十禀报。
“十七那日,小的找了一个库房打扫的小太监盯着那个玄女瓶,让他注意到任何异动传消息给小的。”
“可他…”白术说着停顿了片刻,但很快他快速接着道:“他被调去了其他宫殿伺候,无法再传递消息出来,小的请人去寻时,他向小的告罪。”
傅宁珞虽然觉得这个小太监不负责,无法盯梢至少递个口信出来,但也体谅小太监在宫里没有自由。
帮小太监说了一句话:“他也不是故意的,身为下人,身不由己,你们也别太过怪罪他了。”
白术立即应是,附和了两句,韦涧素看了他一样,没说话。
白术简单解释了完小太监为何没报信,接着讲述了查探到的情况。
“小的重新找人打听了。据说那玄女瓶是太常寺提议制作成的玄女下凡灯,在元宵节那日进行祭祀。因为今年天气异常,寒气不散,民间有传言有鬼怪作祟。陛下找了蓝田县知仙观的观主看了天象,说接下来还有寒、雪灾,所以元宵节那日进行了百姓参拜祈福等祭祀。”
“因为九天玄女被誉为除暴安良的神女,因此太常寺选中了它作为祭祀的主要神像。”
“灯会过后,那灯作为祭祀物被太常寺仔细点收。”
傅宁珞想起元宵节那日,百姓站在宫楼下祈愿的场景,她以为只是百姓信仰,没想到和祭祀有关。
白术显然打探的很仔细,把能打探到的都打探到了。
只是时间仓促,他也只打探到这些。
韦涧素听完,起身道:“我去方少卿那儿打听一下案子。”
现在案子在方少卿手中,他定然知道更多情况。
傅宁珞就道:“白术给我拿点吃的,我们聊聊天,等你家公子回来。”
白术和她熟稔了,知道她爱吃零嘴,连忙跑出去给她准备吃的,韦涧素和他一起出去。
走远了一些,韦涧素忽然问他:“刚刚在屋内,你有何事隐瞒我们。”
白术看了一眼已经离远的屋子,确定傅宁珞听不到,才解释道:“公子,小的不是特意隐瞒,只是不想让傅姑娘知道。”
“究竟怎么回事?”韦涧素拧眉问,有何事是傅宁珞不能知道的?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实情,“公子,那小太监死了。”
韦涧素停下脚步,侧脸看他:“怎么死的?”
“我猜测可能是为了帮我们打听玄女瓶的事,说话犯了忌讳,被丽妃听到,让他跪了几个时辰,他没熬过去,就…”
韦涧素听了并未有太大感触,宫中常有奴婢因为犯错被打杀,尤其是冬夏两个季节。
夏季是因为犯错打板子,无伤药救治,伤口发炎而死。冬季是因为罚跪在雪地里,被活活冻死。
“为何不能让傅姑娘知道?”
白术语气低下来:“小的担心傅姑娘伤心自责。公子,您不明白,傅姑娘和旁人不同,她从没把下人当奴才,如果知道那小太监因为这点事就…还是因为帮我们打听消息,肯定会难过。”
“她心底太软太骄傲了,看不得这些不平之事。所以小的不想告诉她。”
韦涧素问他:“你怎么看出来她不把下人当奴才的?”
白术笑了笑,“昨日小的和公子去傅府,傅姑娘院子里只有两个下人,但那个小丫头多端了食物,差点摔了,傅姑娘没责备她,还自己接过去,让她慢慢来。”
“还有今日,公子和小的同桌吃饭,公子习惯了,所以不认为有问题。可傅姑娘也如此,吃饭时愿意和小的说话,遇到好吃的,她会夸小的,不好吃的,也会说出来。”
白术说着笑了笑,“以前小的和公子、其他外人一起同桌吃饭,那些公子、姑娘虽然嘴上没说出来,但小的知道他们不愿意和奴才同桌吃饭。”
“公子,小的再没见过比傅姑娘更没架子的贵女了。”
白术说完,韦涧素发现自己确实不曾注意到他说的这些细节。
或许不是没注意,而是看到了也未曾多思过。
他眼里没有这些下人的存在,所以不在意他们的所思所想。
回想与傅宁珞相识以来的点滴,发现傅宁珞确实与旁人不同。
她总是喜欢把自己的爹抬出来,也喜欢炫耀自己五品女官,可真遇到事时,她至多用来吓唬人,从未真的利用她的权势做些什么。
她下巴总是抬着,很骄傲的样子。可看着人时,也总会低下头来,平静地与人对视。不带一丝轻视。
他以前从没注意这些,所以觉得她狡诈多端,虽然直率,但也无礼。
“公子?公子?”
韦涧素从出神中回过神,举步往前走。
“那个小太监,找人好好安葬。如果能找到他的家人,把他送还给他的家人。”
“小的替他谢谢公子。”白术欢快地应了一声。
等白术拿来零嘴,傅宁珞和他一边吃一边说闲话,白术知道很多京城乐子,傅宁珞听得大笑。
在他们吃吃喝喝聊天时,韦涧素拿着卷宗回来了。
“案卷记载。”韦涧素一进门,就看到两人中间的桌上摆满了零嘴点心,每一盘都用了不少,这下他相信就算没有白术,这个狡诈的姑娘也不会动他房间的东西,因为没时间,光顾着吃了。
白术在自家公子面前顾及尊卑礼仪,忙起身退下了,去准备茶水。
傅宁珞就没这样的上下等级意识,一边吃一边等着韦涧素说案子。
“快往下说啊。”
韦涧素回过神,走回案桌后坐下。
“据方少卿说,玄女灯被太常寺的两个博士收起来后,洗净玄女瓶单独存放。可当夜两个博士贪杯,喝醉酒后,打碎了玄女瓶。”
“玄女瓶举世无双,十分珍贵,案子报到大理寺,李大人让方少卿查清原委,看究竟是谁打碎了玄女瓶。”
原本韦涧素想把案卷递给她看,但见她手指脏兮兮的,还有继续吃的打算,就没把案卷给她。
“据案卷记录,案子发生在元宵沐休结束后那一日,也就是十七那日晚上。”
韦涧素讲诉。
“太常寺的贺博士和郑博士在太常寺库房清点元宵节那几日所用的器具,因为天气寒冷,郑博士请贺博士饮酒暖身。”
“谁知二人贪杯,饮醉了。贺博士当时诗兴大发,吟诗作对。”
“巡视的队伍三更时分忽然听到一声摔碎东西的动静,赶到库房查看,就发现贺博士醉倒在椅子上,身体趴在桌上,玄女瓶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摔得粉碎。”
“郑博士呢?”傅宁珞追问。
“郑博士躺在里面的地上,巡视的官差到时,他被声音吵醒,捂着额头嘟囔什么声音,很吵。”
“方少卿觉得当时事发之时只有二人在现场,巡逻卫队只是在听到动静后前去查看,所以不算关键人证,因此查了郑贺二人平素的关系。”
“呜呜呜……”傅宁珞口中含着桂花糕,不方便说话,拿手比划。
韦涧素看得好笑,“我知道你想说那瓷瓶被换掉了,肯定是有预谋的,所以应该查究竟是谁促使他们喝酒的。”
傅宁珞连连点头,冲他竖起大拇指,韦涧素继续道:“方少卿虽然不知道瓷瓶的事,但他为人仔细,很少轻易下判断。你想到的他也想到了,提议喝酒的事确实是郑博士。”
“据说郑博士和贺博士之前因为一篇文章意见不合而争执过,郑博士以此赔罪求和。
“贺博士有个好酒的毛病,醉后雷打不醒,太常寺上下都知道他这个毛病。”
傅宁珞这时擦干净手,喝了水漱口,以一副老学究的语气道:“这件事告诉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弱点轻易暴露出来,以免被人利用。”
韦涧素下意识看向被她吃空的盘子,心想:这大概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现在查到哪里了?郑博士认罪了吗?”
韦涧素摇头,“方少卿怀疑可能是其中一人设计陷害另一人,郑博士嫌疑更大一些,但也不排除贺博士故意利用自己好酒的特点,将嫌疑转移到郑博士身上。目前还缺少证据。”
傅宁珞这次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方少卿英明。虽然不知道玄女瓶的传说,但还是能想到真相,小司直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本官不会把这话传到方少卿耳朵里的。”韦涧素不近人情道。
傅宁珞真诚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韦涧素这厮太不上道了,好好的马屁竟然没让她拍成功,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招。
她招招手,示意韦涧素靠近说话,等韦涧素犹豫靠近后,她小声说:“韦大人,我决定向方少卿投诚…”
“你要去方少卿麾下?”
傅宁珞一噎,正要解释,忽然见对方板着脸的样子,眼珠一转,捏着圆润的下颌道:“你说得对啊,方少卿比你这个理正官大,更适合本司直效命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