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涧素不想说话了,一把合上卷宗坐回去,双手环胸,摆以一副“不欢迎你,你快走”的逐客令态度面对她。
傅宁珞捂着嘴窃笑,她当然不可能另谋高就了,大理寺又不是她家的,李大人既然已经安排她到韦涧素这儿,她就得好好做,挑三拣四只会招人嫌,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她不过是逗一逗这位板正的上官罢了,可惜韦涧素的反应一点都不好玩,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傅宁珞收起玩闹的心思,正经道:
“既然方少卿已经查到这么多了,就让方少卿完美结案吧,我们把推测告诉他,等他结案后,我们再接手玄女瓶之后的事。”
如此安排是因为涉及功劳,傅宁珞自从源江婉那次骂他们父女,后来老爹承认确实没打算让源宗裕三人分大功劳,她便有意识的不抢人家的功劳。
反正她也不在意功劳多寡,她又升不了官。
韦涧素没多思考便同意了。
如果是以往,他不会想到这些,也不会把自己手上的案子让出去,但白术之前劝说他的话他到底听进去了。
走得快,不如走得稳。
他是该缓下步子了。
“玄女瓶和周冒的案子有关,应该不会轻易碎掉。案发之后,两个博士被关押起来,瓷瓶若是被换掉,应该还在太常寺。”
“大人英明。”傅宁珞随口夸赞。
韦涧素觉得她的夸赞不是真心实意,因此面色不变。
韦涧素把她晾到一边,自己去找方少卿,这一次他去了许久都没回来。
韦涧素回来时,就看到傅宁珞无聊地趴在他的案桌上玩水杯。
白术不在,可能添了新茶水就去忙那个小太监的事了。
“怎么样?郑博士招了没?真的瓶子找到了吗?”傅宁珞听到脚步声,趴在桌上随意看了他一眼。
韦涧素神色顿了顿,“方少卿说带我们去太常寺一起查案。”
“真的?!”傅宁珞心情变好,提着裙子兴致盎然往外跑。
“韦大人,快点,别让人家方少卿久等了。”傅宁珞连自己放在脚边的空蓝子都不要了,边跑边催促,“方少卿可是个好人。”
方少卿是李大人的左膀右臂,比韦涧素的地位还要高两个等级,主动带她去办案,相当于李大人的态度。
承认接纳她是大理寺的一员。
日后,她就能调动大理寺的人做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比如吩咐人给她拿吃的,跑腿打听一些消息,不需要再请示其他官员。
比之前她拿着腰牌也调不动大理寺的人可好太多了。
傅宁珞决定等下次,再给方少卿送些吃食,答谢方少卿提携之意。
她干劲十足,一个劲和韦涧素赞美李大人和方少卿心胸宽大,令人敬仰。
韦涧素没说话,但也没让她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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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卿在屋内喝茶,门敞开着,在等他们。他没穿官袍,方巾折扇,文质彬彬,面白身手,像个白面书生和教书先生,不像大理寺的官。
等到他们,方少卿简单招呼了一声,然后率先往外走。
傅宁珞见方少卿并不热络,收敛了情绪,和韦涧素一起静静跟在后面。
韦涧素侧眸看她,见她双手拿着剑放在身前,双肩微收,小碎步走着,一副贤淑的姿态。
在他面前,小姑娘聒噪得如同青蛙,耀武扬威挥爪子,在方少卿面前,她就乖巧听话的像只奶猫。
他哪里对不住她了?若不是他…
这样想着,就见傅宁珞忽然转头,对上了他注视的视线,大大方方朝着他甜美一笑。
韦涧素耳根刚要发烫,小姑娘就忽然板了脸,朝着他做了一个不客气的鬼脸。以为她在感谢他的韦涧素:“…”
果然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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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朝六部九卿,五寺二院
五寺分别是: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太常寺掌宗庙祭祀、礼乐仪制,在九寺中排第二。
两寺相距不算远,傅宁珞灯人出了大理寺,行了两刻多钟便到了。
方少卿和他长相打扮毫不相同,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做事毫无拖沓含糊之意。一进门就先带着傅宁珞二人去见了太常寺的太常卿大人。
太常寺地位不低,方少卿虽隶属大理寺,但也不敢在未通过太常卿的允许下造次。
三人得到太常卿大人的许可后,开始了搜查。
傅宁珞以前在徐州带过衙役搜查过案发现场,但大理寺的衙差比徐州的衙差行动更为迅速威。她和韦涧素站在严谨以待,等候衙差们搜查的方少卿身后,体会到了在大理寺当官的感觉。
可真威风啊。
比起她这个带人搜查只会狐假虎威指挥一通的没正行的,一看就是半路出家和正规官员的区别。
大理寺的衙差如此大动静的搜找,惊动了太常寺上上下下的官吏,一个个聚拢到走廊上围观,对着不知在搜找什么的大理寺衙差和傅宁珞窃窃私语。
本朝唯一一个皇帝亲封的女官。
还是挺让他们稀奇的。
傅宁珞三人正等着,就见到两个衙差从右边一个院子里抬着个半人大的箱子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青色的官袍。
“大人,在郑博士案桌下发现一口箱子。据太常寺的周博士说,这口箱子是十七日早晨郑博士带来的,说是这几日太忙,要在太常寺内休息,天寒地冻,所以准备了几件衣裳和被褥。”
跟在他们后面的青色官袍官员朝方少卿三人行礼:“下官周…周槐,见过方少卿,见过韦理正,见过傅…傅司直。”
傅宁珞并没插话方少卿办案,盯着周槐仔细打量。
周槐应当不足而立,但蓄了短短的络腮胡,让原本白皙文雅的他看起来有些邋遢粗犷,比他实际的年龄可能还要老好几岁。
方少卿:“周博士起身吧,和本官说说当日郑博士带这口箱子进来的情形。”
周博士一只手拢在袖子里,另一只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傅宁珞好奇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拢在宽大官袍底下的左手,这么胆小怕事?
怎么说也是七品官员,又是负责祭祀的官员,见天子的机会都不少,还怕见一个大理寺卿?
这么紧张作甚?
傅宁珞仔细观察周槐,总觉得他眉眼之间似乎有两分熟悉,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博士许是感受到她的打量,有些不自在,侧了侧身体,没抬头看他们。
“下官习惯早起,所以每日都早早来衙署。十七那日,下官记得,郑博士也来的很早,他让人抬着这口箱子进来。下官出门时不慎差点撞到他,郑博士受惊之下差点撞到箱子,因此还责备下官莽撞。”
“郑博士带这口箱子进来,可有解释缘由?”
周博士:“下官和郑博士一个屋,他解释说是打算和贺博士连夜把该点收擦拭的祭祀器具都点收好,天气寒冷,所以他带了被褥和换洗的衣物进来。”
方少卿让人把箱子打开,确实只是一些被褥衣物。
方少卿正要继续问话,又来了两个衙差,抱着一个布包。
“大人,在假山后面搜到一个被摔碎的瓷瓶。”
所有人目光落在那个布包上,布包被打开,露出一个破掉的油纸包,油纸包再被打开,就露出了一个摔碎的瓷瓶。
“咦——”走廊上围观的人群中有发出吃惊声,可能是谁眼尖,看到瓷片上的图案。
“怎么还有一个玄女瓶?不是摔碎了被大理寺带走了吗?怎么还在我们衙署搜到一个摔碎的?”
方少卿提着袍子蹲下,仔细检查这个摔碎的瓷瓶。
之前碎的那个瓷瓶他也检查过,二者碎的程度不同,但可以看出碎片上的图案y一模一样。
两只瓷瓶都碎的有些细,图案摔成了无数瓣,玄女的两只眼睛都裂开了。
方少卿翻着瓷片,“这个瓷瓶在哪里找到的?”
衙差:“是在后面的假山内。”
“卑职找到这个瓷瓶时,它就掉落在假山内的地上。卑职检查过,假山上有一个裂洞。裂洞内有一些猫毛,后来检查油纸包,也发现了上面有一道爪印。”
“属下认为,可能是野猫好奇,把瓷瓶从那裂洞内弄掉下来了。”
方少卿也看到了油纸包上的爪印,确实是猫抓。
那衙差又从怀里拿出一撮黑毛。
方少卿分辨确实是猫毛。
“你们这儿经常有黑猫出入?”方少卿问围观的太常寺的官差们。
“我们衙署确实有一只黑猫经常出入,下官昨日还瞧见它了。”
“应该是近期跑进来的,肚子饿了,跑到厨房偷食。”
太常寺的官吏们说完,方少卿拍拍手上的灰,让人把郑博士和贺博士带上来。
两个博士被带上来时,贺博士首先惊奇地看着地上的瓷瓶“咦”了一声。
方少卿看向吃惊的贺博士,“你认得这个瓷瓶?”
贺博士忙回话:“这瓷瓶的图案下官自然认得,但下官记得,那日瓷瓶被下官打碎后,它底部碎的很细,好像与这个不同。”
原来只是因为此,方少卿还以为自己怀疑错人了,他目光移到脸色发白,缩着脖子不敢抬头的郑博士身上,盯着他看。
“郑博士,不如你同本官说说,这个玄女瓶是怎么回事?”
郑博士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没能抵抗住方少卿的威逼讯问,认罪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下官都招。”
“前几日,下官和贺博士发生了一些嫌隙,下官心中一直怀恨在心。”
“元宵节沐休那日,下官下衙后在常去的刘记茶馆喝茶。刚巧听到旁边一桌的客人开玩笑,说朋友家的两个孩子不合,其中一个故意打碎了他们父亲最喜欢的瓷器,栽赃给另一个,而另一个还以为是自己睡觉时不慎打碎的。”
“下官当时只当笑话听,后来下官无意间在一家瓷器店外面看到了一个和玄女瓶极其相似的瓷瓶,就…”
“此瓶绝世罕见,下官不忍摔碎它,就把这个真瓷瓶放在假山内的裂洞内,打算事情过后再把它取出来。下官记得下官走时它还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摔碎了。”
方少卿没解释瓷瓶怎么碎的,问道:“那两个刘记茶馆喝茶的人的相貌你可还记得?”
郑博士回忆了许久,摇头,“那二人在隔间,下官只是听到两人说话,只记得他们是在低声交谈,但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二三十岁的样子。”
方少卿又问了瓷器铺的名字,等询问清楚,命人去瓷器铺和刘记茶馆打听。时辰不早了,大理寺几个衙差快马分开打探,没多久,几个衙差带着刘记茶馆和瓷器铺的老板回来。
据二人交待。
郑博士爱喝茶,每日下衙后都会去刘记茶馆喝茶。
十三日,郑博士依旧在他们那个喝茶。
当日有两个年轻人在隔间喝茶,但两人都戴着帷帽,掌柜的并未看到他们的真容。
瓷器铺老板则表示,十三日,一个走商托他卖一个成色极好的玄女瓶。
不过要求却很古怪。
其他人想买,开了高价,他都没卖,直到郑博士说要买,竟然低价就卖了。
“那走商人呢?”
瓷器铺老板战战兢兢回答:“那人卖完瓷瓶,给了一笔草民寄卖费用就走了,草民从头到尾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但小的观他体貌,嗓音,是个青年。”
大理寺有专供的画像师,画技拿得出手,方少卿让画师依据茶铺老板和瓷器铺老板的描述画出画像。
接过瓷器铺老板所说之人和茶铺老板所说的二人其中一人大致吻合。
两人一胖一瘦,但都是体格挺拔之人。
傅宁珞比方少卿矮许多,看不到他手里的画像,于是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但方少卿看完将画像往下一收,然后问郑博士两人。
“你们看看地上的这个瓷瓶,确定是真的那个吗?”
趁着郑博士二人蹲下来查看瓷器碎片,韦涧素跟方少卿讨要了画像。
方少卿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将画像给他,韦涧素展开画像,傅宁珞悄悄移动脚步,方少卿余光瞧见韦涧素身边忽然多出一个女子身影,然后伸长脖子往画上瞧,不由抽了抽脸皮。
原来这小子当众问他讨要画像是醉翁之意。
郑博士察觉到这件事不简单将功赎罪,所以看得尤为仔细。
从瓷瓶的润色和图案的纹路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应该是真的,下官买回来的那个相较这个真的,润色没那么细腻光洁,图案的纹路、色彩方面,也没那么鲜亮。这个明显是真的。”
贺博士看完也道:“这个瓷瓶看起来没问题,应该是的。”
“不过看瓷瓶的真假,最好还是看瓷瓶上面的图案。现在的钧瓷工艺都极好。瓷瓶能做到不逊色玉的色泽。”
“但仿冒做不出玄女瓶的神采,尤其是玄女入睡后的神态,简直神圣安详,让人不敢亵玩。现在图案碎了,也看不出玄女原本的神秘。”
方少卿问完话,对韦涧素道: “本官的案子办完了,罪魁祸首是郑博士,其他的你们自己接着查吧。”
言罢,就带着一多半的衙差走了。傅宁珞看到他迅速果断的离开,没想到他是这样清风一样的人。办案雷厉风行,简洁有力,毫不拖沓。
对待他们这些下属也不多话,下令简洁明了。
难怪韦涧素在他手底下能过得这般自在。
没错,韦涧素按照归宿来算,是方少卿的手下,方少卿才是李大人直隶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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