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知道傅宁珞的心思,也答应替她保密,被问到头上,饶是还和卢景生生气,一颗心也变得惴惴。
“这是她的事,我不知道。”
卢景生端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盯着酒杯的眸光变深。
“她就这么不喜我这个师兄了?因为我说教她?”
卢景生心脏迟钝地感觉到一丝疼。
陆二和傅宁珞同进同出,两人交好到存没存私房钱,存到哪里的都知道。
他说不知道,分明就是知道不敢说。
卢景生沉默着一口一口喝着酒,陆二没想到被他直接拆穿谎言,马车内安静地针落可闻,陆二感觉自己身处在寒潭里,让人想要立马逃离。
他开始后悔自己跟出来,和卢景生一辆马车,自己另租一辆马车,该多自在啊。
两人找到傅宁珞时,她正坐在平安客栈二楼一个上房的窗沿。
大雪落在她身上,她望着因为大雪而成了空巷的街道,那么安静。
像一座白色的注视着人间的雕像。
“她怎么坐在那里?这么大雪,多冷啊。”陆二心疼了,要下车叫她下来。
卢景生却先一步下了马车。
他裹着深色斗篷,站在平安客栈楼下,仰头望着或许注意到他们,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看着雪景的小姑娘。
心脏忽然被什么啃咬了一口,不是太疼,但又让他无法忽视。
他忽然明白师妹为何忽然那么生气了。
他明明可以站在她这边,与她同仇敌忾,却忽略了她的情绪,站在她的对立面,让她伤了心。
在马车上时,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师妹会对他失望,不愿意再做他师妹。
如果只是因为他在她做错时说教,他可以改。
可现在站在楼下仰头看她,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不曾仰望过她。
在他心里,她一直是个需要好好引导的孩子,如此才不浪费她的才华。他俯视着她,看着她一步步长成他欣喜的样子。
在下马车之前,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是她师兄,做这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下了马车,他站在比她低的位置,再看她时,他忽然没了以前教导、陪伴小姑娘长大的心境。
“十二——”
坐在窗沿独自看雪景的傅宁珞听到喊声,缓缓垂下头。
看到楼下站着的熟悉男子,忽然淡淡笑了一下。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是站在树下,我坐在树上,我说:你不许上山。”
卢景生在楼下仰头望着她。
心脏的疼痛在扩大。
这次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了。
她说:不许上山。
“好,这次我不上去,我在下面等你。”卢景生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窗沿的小姑娘,浮躁,焦急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不上去,不再如第一次见她那样,看见她调皮捉弄他,就故意逗弄她,把她捉回山教导。
这一次,他等她下来。
傅宁珞隔着纷飞的雪与他对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趁着他们还没走到连师兄妹都做不了的地步,就让他们都保持对彼此最好的记忆。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不欲临。
该走的不必留,留来留去,终成怨。
卢景生已经过了最疼的阶段。
他想着师妹正在气头上,不能和她对着干,但顺着干也不能。
“十二——”
傅宁珞淡淡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我来找你,是因为有案子的线索,玄女瓶的消息,我打听到了。”
傅宁珞:“…?!”
内心挣扎、扭捏了一下,还是关心案子的心情占了上风。
“那你上来吧,说完再下去。”
马车内的陆二见他们两个氛围说不出的奇怪,想插话,不敢,不插话,又忍得难受。
就跟浑身爬满了蚂蚁一样,怎么做都不自在。
听到傅宁珞发话,他直接喷笑出来,忙不迭朝傅宁珞喊道:“我饿了,能上去吃饭吗?”
傅宁珞想到陆二尊臀挨了板子还没痊愈,忙跳下去扶他下车。
被晾在一边的卢景生手指动了动,最后没忍住,还是伸手掸去她头顶和肩上的雪花。
“你先上去暖暖身体,我扶他上去。”
三人进了傅宁珞刚刚呆的房间,小二见穿深色斗篷的男子进了屋也没摘下帽子,不敢多管闲事,上了菜匆匆下去了。
“喝口酒暖暖身子?”
等小二下去,卢景生去了斗篷帽子,给傅宁珞斟了一杯煮好的桂花酿。
傅宁珞在窗沿坐了一刻钟,在那儿坐着伤神时,没觉得冷,但进了暖和的屋子,反而感受到寒气。
“我还要查案,不能饮酒。
这壶桂花酿是卢景生点的。傅宁珞不爱饮酒,她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
“快说,打听到了哪些消息?”因为之前争吵的事,傅宁珞还有些不快,只是因为臭师兄说有案子想过的信息她才愿意搭理他。
陆二臀上有伤进了屋子就趴在了屋内的榻上。
傅宁珞担心他饿坏了,不利于养伤。
先给扒在榻上准备吃喝的陆二盛了一碗热汤暖暖身子,然后才给自己盛汤。
至于师兄?
他有酒便行了,还喝什么汤。
区别对待,卢景生在她盛完汤之后,自力更生,自己也盛了一碗汤。
大冷的天,喝一碗热乎乎的汤暖胃最好。
至于酒,无人共饮,师妹又还生气,他也没多少兴致了。
“你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查案子的。”傅宁珞一心挂念案子,敷衍了一句,又催促:“你快说你打听到了什么,说完就快走吧。否则等城门关闭,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师兄偷偷摸摸进城,也不知道在躲谁,但能让他躲的人,大概率确实是很麻烦的人。傅宁珞怀疑他躲得是卢侍中。
至于源江婉,说句难听的,她师兄外热内冷,不耐烦的女子,直接把人气走,少有需要他自己躲的。
卢景生对她的驱赶置若罔闻。
“你先吃饭,整日整日的忙碌,饭都不能好好吃了。”
卢景生夹了她喜欢吃的鱼肉,挑出了刺。
刚刚在马车内,她就饿得大口吃烤羊肉。卢景生担心她饿坏了。
也不知一整日都在忙碌什么。
傅宁珞享受有人给她挑鱼刺,卢景生给她夹多少,她吃多少,嘴里含着食物,不忘解释了一句:
“我们晌午去见了吕家二老,打听到了玄女瓶的来历,但我们还不确定他们是否有隐瞒和撒谎。”
“我是早晨刚收到父亲的来信,”卢景生知道她确实关心案子消息,一边给她挑鱼刺,解释道:“知道你关心案子,于是就来找你了。”
“还说呢,”趴在旁边自力更生喝汤的陆二插话:“我在你书房打发时间,他忽然跑来,我以为进了贼,直接把话本砸了过去。”
听他的描述,傅宁珞也能想象到最后结果。
她师兄的身手,陆二丢的华北肯定被师兄接住了。
也幸亏是师兄。她那些话本许多都是珍藏,陆二喜爱看江湖话本子,写江湖的本就少,大多是孤本,丢到雪堆里,可能直接就毁了。
“你伤势还未痊愈,怎么跟着他出来了?”傅宁珞想起自己上的他们的马车,车不认识,马夫也不认识,”你们坐的马车是谁家的。”
陆二:“我在家躺着无聊,卢师兄说自己是秘密回来的,不想暴露行踪,所以我就出来帮忙找你了。”
卢景生淡淡接话:“换了一辆马车。”
傅宁珞忍不住露出嫉妒的眼神。
师兄真是有钱人,说换马车就换马车。
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小金库,觉得也可以买一辆马车。
“我决定了,我也要买马车。”虽然蹭车让人心情愉快,可被人赶下车靠两条腿走回家也很丢脸。
“买吧,”陆二喝完汤立马支援,还让傅宁珞给他夹菜,“以后我蹭你的马车,不用我哥的了,他的马车自己都用不过来。”
陆大和赵有司、王诘成了好友,一早乘车去找他们讨教诗词歌赋了。
傅宁珞给他夹了一碗荤素搭配的菜,又盛了一碗米饭。放到他趴着的榻旁小桌子上让他自己尽情享用。
“你自己的钱呢?给我买了那么贵的礼物,钱用完了?”
陆二不在意随口回了一句:“钱就没有经用的时候。”
两人话题又扯远了,卢景生鱼刺挑完,把话题拉回来。
“先说说你从吕家二老那里得到的玄女瓶来历。”
他把半条鱼都端到了傅宁珞面前。傅宁珞分了一半鱼肉给陆二。简要说了眼下已知的玄女瓶消息,也说了太常寺的事。
“假瓶子换假瓶子,还摔碎了?你们办的案子怎么越来越复杂了。”陆二听完她讲诉的太常寺的事,吐槽了一句。
“你先别插话。”
陆二擅长破坏气氛和带歪话题,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要问的事永远也问不完。陆二被嫌弃了,有自知之明,埋头吃饭,只听不再多插嘴。
卢景生叹息两人无人与他共饮,自酌自饮了两杯作罢。
“据我父亲从吴先生那儿打听到的消息,玄女瓶是吴先生和一个姓闾的老瓷匠,还有一个叫太仪的道长共同烧制出来的。吴先生负责画,玄女瓶上的玄女就是他所作。”
“瓷烧成之日,天有异象,更奇怪的是,他原本做作的玄女是侧卧睁开眼睛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出来时,玄女闭上了眼睛。”
傅宁珞听得入了神,陆二也惊奇地看向卢景生。
“这么神奇?”
卢景生面对两双惊叹的眼睛,笑了笑,“当时吴先生他们也觉得奇怪,于是研究了一番,后来是见多识广,又擅医的太仪看出名堂。”
“据说是因为在作画玄女的眼睛时,吴先生用了一种特殊花的颜料,那颜料在瓷泥、所用的药水和高温下,发生了变化。”
“后来太仪他们实验,用两种药材煮水泡那种变化了的颜料,颜料会再次发生变化,恢复原本的颜色。”
“千古一方沐其身?”傅宁珞叼着一只虾试探问。卢景生见她呆呆傻傻透着失望的样子,不由好笑:“吴先生说,千古和一方是太仪道长偶然间发现的两位药材,取了这两个名字,并非指《千金方》。”
竟然只是两味药草?傅宁珞深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那你以前给我玄女瓶时,说的那故事是怎么回事?”傅宁珞一口吞下,盯着卢景生问。
“咳咳…”提起此事,卢景生避开了她指控的目光,“吴先生说,钧县在钧瓷传出去以前,十分贫困。这个神异故事是闾老整合当时的所有离奇事情想出来的,为了将他们烧制出来的钧瓷名声传扬出去,让县内富裕起来。”
“后来吴先生因为太仪道长“祸福与共”的话,将瓷瓶托给了我父亲。“
卢老出自名门望族,又是隐士,拥有何种奇异宝物都极难遭受灾难,因此吴先生很放心将玄女瓶交给他。
可卢老同样不信鬼神,并未当这些玄幻之说当回事,见儿子对玄女瓶有兴致,就给了他。
“但给了我父亲之后,吴先生有一天听到有人给皇帝献了一个玄女瓶,钧瓷成了远近闻名的瓷器,他以为是闾老为了让钧瓷成为举世无双的名瓷,所以烧制了第二件玄女瓶进献给了皇帝。”
“吴先生怕闾老惹上一个欺君之罪,故而隐藏了实情,让我父亲不要透露实情。”
傅宁珞当初对玄女瓶的故事信以为真,是因为玄女瓶是师兄父亲的朋友相赠。
谁知从源头就是编造的。
“看来背后的人可能也是听信了这个编造的故事。”
卢景生看到她失望而略带遗憾的表情,正要点头说“迷信害人。”就听到他师妹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精神振奋说:“师兄,吴先生又说那个太仪道长是哪里人吗?怎么才能找到他?”
“他这么神乎奇技。肯定是个老神仙。”
“…老神仙?”卢景生大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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