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喜欢奇闻异事,尤其喜好有大能的异士,每个见皇帝的异士都恨不得将自己所学所能夸至世上罕见。
于是妄虚就被皇帝凉至一边了,但他安之若素,带着一个小徒弟与京城的一些道长论道修行。
京城权贵都知晓,珍玉公主信奉道家,二人很投缘,于是对方就住进了珍玉公主府。
去年十二月初,妄虚观天象预测年末到来年春都会有雪寒灾情,为了天下黎民,请公主代为转达皇帝。
皇帝原本还不相信,因为去年天气不错,到十二月时天气还很暖和,一场雪都没下。
怎会有雪寒灾呢。
但年底下了一场大雪,京城千里内都被皑皑大雪覆盖,冻死之人多达百余人。
陛下惊异的同时,也终于相信妄虚是有大本事的人。
于是皇帝欲招揽妄虚做太史。太史掌观察天文,稽定历数。日月星辰之变化,风云气色之异常,都由太史带领属官观占。
虽然品阶不高,但在皇帝信奉天时占卜时,手中的权柄很大,经常一句话就能左右皇帝的决定。
也因此,每朝皇帝若昏庸,司天监也必有奸佞。
但当今正直壮年,身强体壮,正是励精图治之际,此时正是报效国家、靠自己才能功成名就的好时机,可妄虚推迟了。
据王诘言,妄虚能看天时,擅长医术,能炼制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道法也很高深。
“妄虚道长住在公主府,小生与他有过数回交谈,其道法精通,十分玄妙。小生辩不过妄虚道长。”
王诘俊秀的脸庞露出惭愧之色。
他自小跟着母亲礼佛,对佛经比较了解。
佛道自古有相争,佛家讲究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而道家讲究阴阳五行得道成仙。
王诘虽不善与人争执斗殴,但论禅机辩却不输旁人,而且博古通今,学识十分渊博,他辩不过妄虚,只能说明妄虚见识远在他之上。
且他说起此事,脸上只有愧色和心悦诚服,说明妄虚是以理服人,并非仅凭口舌和诡辩胜。
傅宁珞着实好奇此人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大才子王诘都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要知道王诘可是坊间传闻的下一届科考状元不二人选。
王诘:“至于画符驱邪。小生只知妄虚道长画的安神符确有奇效,吕兄那件事后,小生多日难以安寝,总觉得人生易逝,命途多舛。”
“后来求了妄虚道长的安神符,夜里就能睡安稳了。”
一个安神符竟有如此奇效?
深受失眠困扰的陆大连忙打听。
自从进京后,听闻了如今聚集在京城准备科考和考国子监的才子名士,熬夜苦读的陆大在诸多压力下,每每不能顺利入睡。
经常睡下后又莫名惊醒过来,继续苦读。
傅宁珞近日都在家养伤,并未听说他有此烦恼,很是惊讶。
“陆大哥,你失眠如此严重,为何脸色还…”
意识到不对,盯着陆大脸庞仔细一瞧,陆大见她发现了,掩面羞愧道:“怕失礼,让点墨帮忙拿粉遮掩住了憔悴。”
傅宁珞:“我还以为你闭门读书,脸捂白了呢。”
时下许多郎君也爱俏,比如考中进士后,还需观测礼仪,如果面相丑陋,极可能无法通过考核授官。而当今圣上,也尤爱相貌端正的臣子,因此许多京城子弟都会修面扑粉。
换作以前,傅宁珞定然能一眼看出陆大郎扑了粉,但今日心思都在案子上,见他肤色比以往白皙,自然没多想,以为他来京城后捂白了。
在场两人都笑起来,王诘更是不吝将自己的安神符赠与陆大郎。
“如今愚兄失眠之症已痊愈,此符就赠与贤弟了。”
王诘和陆大郎年纪相仿,王诘自认为自己痴长数月,因此称兄长。
赵有司比二人小一岁,三人结交,成他赵贤弟。
陆大郎感激涕零,推辞了一二,见他真心相送,方才收下。
王诘拿出来的安神符是用一个平平无奇的香囊放置的,傅宁珞好奇,请求一观。
“这香囊也是妄虚道长所赠吗?”
“姑娘如何得知?”
傅宁珞指着香囊左下角寥寥几笔飘逸道人。
“此道君虽然与常见的庄严宝相不同,但我观其手捧如意,置身紫烟,应该是高圣太上玉晨大道君。”
她曾经在道观修心过一段时间,因此对道教的几个天尊、道君较为熟悉,能一眼看出不同。
“魏晋时期,道教灵宝派《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中有云: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我猜知仙观之名或许由此而来。既然是知仙观之物,那应当是妄虚道长与安神符一起赠与你的。”
没道理人家观主赠送了安神符,王诘又另外找人去买了知仙观的香囊放置这个安神符。
这不符合人的行为逻辑。
见她徐徐道来,所言丝毫不差,王诘钦佩道:“妄虚道长确实与小生曾介绍过‘知仙观’之名取自: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之意。傅姑娘能一眼看穿香囊上的标志,果然心细如尘,博闻强记。”
在座的赵有司也为了她慧眼识物惊讶和折服。
更重要的是,她能分毫不差的说出“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的来历,不仅是博学多识,记忆也同样惊人。
至少他没背过的书,是很难准确说出句子的出处的。
赵有司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是谁说傅司直是个粗俗武夫,不通文墨的?
她分明内秀于心,藏拙于外,比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还见识广博。
傅宁珞确定了香囊来自妄虚,询问过王诘后,打开瞧了瞧。
香囊里面有一小袋香粉,很像女子用的香粉,但香气冷冽而淡。
傅宁珞举起来嗅了嗅,有柏子仁和夜交藤的气味,其他更多的就闻不出来了。
“傅姑娘,”王诘三人见她似乎很在意香囊,闻了许久,问道:“这香囊有何不当之处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气味很好闻,让人精神清明。”
在经历过剽窃诗作和差点成了杀人嫌疑犯后,王诘残留了一些后遗症,现在看到奇怪的人和食就疑神疑鬼,觉得可能有危险。
见傅宁珞放下香囊,他才松了口气。
“妄虚道长赠与我这个安神符时,说符只能抵御外邪,调养生息还需医药。这个香囊是他自己调配的养神香,佩戴后可以定神理气。”
听他解释,傅宁珞对妄虚有几分好感了。
不知是否遗传至她母亲和奶奶,傅宁珞也有几分迷信,但她坚信神佛只是慰藉自我,身体不适应当找大夫。
当然了,如果撞邪导致的身心皆病,那应该驱邪和吃药双管齐下。
算是和妄虚的理念不谋而合了。
不过这人不愧是修道之人,一个调香也说的神神叨叨,说明定神香,不就是安神香么。
再经过王诘和陆大郎二人的同意后,傅宁珞又打开里面的符看了一眼。
和以往见过的安神符相差不大,所画所写傅宁珞一个字不认识。
不过妄虚确实写了一手好字,遒劲有力,颇具风骨。
总之,是傅宁珞做梦都写不出来的好字。
看完符,傅宁珞原封不动的把符折好放回香囊里,然后同征询王诘、陆大郎的意见,可否先将此物借于她几日,等她用完再归还陆大郎。
陆大郎了解她为人,猜测她拿着此物必然有其目的,自然应允。而王诘已将东西转送给陆大,自然一切依他自己的意见。
“不知妄虚道长是否还居于公主府?可否有机会引荐?”傅宁珞问王诘。
王诘:“实不相瞒,自那日妄虚道长帮忙超度吕兄亡魂后,就带着小徒弟回知仙观了,走得很匆忙,说是观中有事需要回去处理。”
“傅姑娘若是想去知仙观求符,需得提前送上拜帖。他们道观声名远播,每日香客络绎不绝,许多京城达官贵人也慕名而去。若是不提前提拜帖,寻常难以受到妄虚道长亲自接见。”
“对了,听说他算命看手相也很灵验,傅姑娘若是能见到他,不妨一试。”
傅宁珞好奇:“他们香客众多,每日道观之事定然繁多,妄虚道长留滞京城时,有谁打理道观事务呢?”
她所问之事并未秘辛,王诘也并未多想,况且他感激傅宁珞襄助他脱离剽窃和杀人嫌疑的苦海,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小生所知,他们道观的事务都各有掌管之人。妄虚道长不在时,由他的师侄代为统领观内一切事务。若是有无法决策之事,会以飞鸽传书告知。”
“我记得十二号那日,他就因事赶回道观解决了。原本那日他与一个贵人有约,后来改至第二日会见了。”
陆大奇道:“妄虚道长没有亲传弟子或者师兄弟吗?为何是师侄暂代他之职?”
“公主当时也好奇问了,听妄虚道长说,他有两个师弟,三个亲传弟子。”
“二师弟听说已经一个羽化,他那个小师弟还只是一个孩子,无法掌管道观。”
“至于弟子,他那小弟子他带在身边,另外两个弟子据说不适合承担一观之主。不过师弟临终前把弟子都托付给他,与他的亲传弟子也无异,因此,观中事物一应交给他师侄搭理。”
听妄虚此言,岂非等他羽化后,可能会把观主之位传给他师侄?
这倒是件稀奇事。
陆大感慨:“妄虚道长能把自己师弟的弟子当自己的弟子看待,想来也是十分亲厚之人。”
王诘摇头,似有不同见解,但碍于背后说非君子所为,因此并未立即说出口。
赵有司催促他讲一讲,同桌之人都是可信之人,不会随意乱传,王诘难得交到一二好友,略一踌躇,还是说了。
“妄虚道长面容极善,对弟子也极好,但为人严苛,并且…”
“并且什么?”赵有司双眼放光,他就喜欢听一些这样的小秘密,连忙追问。
王诘经过多日相处后已经了解赵有司的脾性,知道他只是单纯的好奇,并不是恶意揣测,倒也没再隐瞒。
“我觉得他人比较孤傲,并非那等平易近人之辈。”
“这算什么毛病。”
和内里才华横溢而孤傲,但待人礼节周到和善的王诘不同,赵有司素来表里如一,为人直诚。
还以为是什么隐秘不便言语之事呢,竟然只是小小的孤傲。他不以为意。
“有大能者都有自己古怪的脾气,且说你,以前不也只埋头读书,让我们以为你看不起我们。”
“还有那谁,对,就是上一次科考差点被点为探花那位。”
“听说他不愿意顶探花的美名就是不愿意给两外两个高中的进士摘花。”
“还有源老大人家的那位,大冬天也只穿薄衣,就怕穿多了臃肿,影响他的风姿。还有大理寺那位,整日板着脸,活像谁欠他钱一样。”
王诘、陆大:“…”
二人拦都拦不住他说人闲话。
王诘解释自己当时一心科考,见识浅薄,是以孤僻了一些,两人现已成了知己好友,赵有司自然不会计较他以前的事,很快宽慰他如今已经了解他为人,不必再介怀。
傅宁珞看到二人你来我往的诉衷肠,不由感慨:读书人就是酸腐肉麻。
好在她师兄非如此脾性,若是有人朝他告罪,三言两语打发过去了。
“你说得对,大理寺的那位有大病,脸瘫病,”等王诘和赵有司说完,傅宁珞赞同赵有司的话。
虽然她昨日和韦涧素和好如初了,但背后该说小话还是忍不住说。
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古板得堪比书院里的老夫子,就他这样的,以后谁嫁给他,估计每日都活在苦水里。八成很难娶到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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