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大人,今日是下官失约了,下官请您喝茶如何?”
告别了乱糟糟的周家,两人上了韦涧素的马车。
“走吧。”
已经问出了最想问的事,其他细节之后再问也无妨,当然也是因为眼下周家因为周有福倒下,上上下下六神无主。在剩下的能撑起一家的男丁周槐回来以前,不方便再问话。
万一真把周有福气出个好歹,他们暂时没有证据证明周有福犯事,即便是两个下人带着小主子出去,也能说是周有福这个当祖父的让他们带着孩子出去玩。
未免鱼没吃到惹得一身腥,二人没有再在周家停留,毕竟周有福这个狡猾之辈做得出将自己病重赖在他们头上这样的事。
马车咕噜噜往前行驶。再一次蹭车,傅宁珞很有眼色地提起小案上的茶水给韦涧素倒了杯茶。
昨日下雪,马车内备的木炭不足,回府后,韦涧素便吩咐白术在马车内多备了一些木炭,还放了最好的茶叶和水。
皑皑白雪随着日头高升而渐渐融化,车内的木炭一直烧着,只是在韦涧素下车时,将炭火掩小了。
韦涧素没急着喝茶,放在一边,拨动镶嵌在案几上的炉子里的木炭,火瞬间烧的梗旺了。
感受到暖意,浑身快冻僵了傅宁珞长舒一口气。
“还是您这儿暖和,周家屋中竟然没摆炭火,何时这么节省了?”
“怎不乘马车前来?”以前福宁珞每次出行都是骑马,韦涧素只当她个人喜好,但冰雪天气,骑马奔驰,实在遭罪,又解释了一句,“周家那样情况,可能都无心烤火吧。”
“骑马快。”傅宁珞想到周有福夫妻就忍不住奚落,“也是,两个老家伙想着怎么对付我们呢,小王氏又牵挂自己女儿,确实顾不上取暖。”
傅宁珞不欲多费口舌解释自家的事。反正她马上就要买自己的马车了。
她决定空闲下来就去找车行的人定做一辆一辆又宽敞又舒适的马车,比韦涧素、卢景生的马车还要好。
当然,要做一辆好马车,需要仔细构思一下,否则车行只会按照常规马车制作。
“对了,大人,周家下人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吗?”
这是昨晚两人分开前上商议好的,周家的下人除了小王氏身边的小荷,其他下人似乎都以周有福为主。
而周有福似乎也不担心下人们说出他祖籍和以往的事,不由得他们不奇怪。
“打听清楚了,和我们猜测的一样。“韦涧素煮好了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推给她,“喝杯茶,暖暖身体。”
傅宁珞眉眼弯弯,愉悦道谢:“谢谢大人,下官自己来。“
昨晚两人分开时,她也是这般客套有礼,向他解释以后不会再乱开玩笑,让他莫再介意她说想跟着方少卿的话,还说以后尽力恪守本分,尊重爱戴他,不再以下犯上,乱发脾气。韦涧素很不适应她的转变。
但他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能说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这样关心的话已经是他最大的进步了。
由着傅宁珞提过茶壶,给他续上热茶。
茶叶沉沉浮浮,最后安静地躺在杯底,可韦涧素的心却一直浮在空中,没能落地。
“大人?”
韦涧素被傅宁珞唤声找回神志,开始说正事。
“你来之前我已让大理寺的衙差一一问过那些下人。也问过周有福夫妻,这二人对下人的事倒是没隐瞒。”
“周家总共八个下人,其中四个是搬到京城后陆陆续续添置的。另外四个,其中周管家父子是在周家搬离安州钦江县后,周有福找人牙子买的。”
“周有福自己说,当时自己和王氏身边的两个下人都遭受大难死了,因此搬离故土需要再添置了三个下人。原本当时买的一家三口,可周管家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现在王氏身边的婆子是之后买的。”
“钱厨娘是和周管家前后脚卖进的周家。”
“据周有福说,钱厨娘是淮南隋州人,因为家里了灾,无路可去,路上自愿卖给了周家。”
“她当时只肯签活契,说等以后老了还想回家乡寻亲人,原本周有福不想买她,可她会带孩子,当时小王氏生病,正缺一个会照看孩子的婆子。”
“而且她还有一手不错的厨艺,价钱也要的低,周有福就留下了她。”
在救下小招娣后,傅宁珞也问过周管家和钱厨娘的来历,二人也是如此交待的。
“除了这三人,剩下的就是小王氏身边的小荷,”
“据说小荷是和小王氏一起长大的,但…”韦涧素神色流露出一丝其他情绪,但很快消失不见,“她十年前就在周有福的做主下嫁给了周管家之子周小康。”
“周小康?”傅宁珞记忆中,没在周家见过此人。
韦涧素:“他不在京城。周家来京城时,利用手头的银钱在浦州置办了一些田地,周小康现在带着他和小荷的儿子在那边管田地。”
傅宁珞:“周有福这个老狐狸,把周家上上下下都拿捏地死死的,周槐先前还说他这个大伯是好人,真是眼睛被猪油糊住了。”
握住了一个母亲的孩子,就等于握住了她的命脉,周有福这个老东西以前还是教人圣贤道理的夫子,一肚子阴私手段,也不怕误人子弟。
“他只是占了好时机。”韦涧素淡淡道:“周槐夫妻以前只是孩童,自然对他惟命是从。在两个听话的孩子面前,他维持了自己严父的形象,行事不算过分。温水煮青蛙一样,周槐习惯了周有福的掌控,自然也看不出他内心的诡计。”
毕竟一个当儿子的,一心想着孝顺报答养父母之恩情,又怎会想到自己早就被养父算计拿捏了呢。
待到自己想要反抗时,撕破脸面,这才发现自己以往尊敬的父亲其实有另外一幅可怕的面孔。
“王氏的情况问出来了吗?”
相较于周有福这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货色,最让傅宁珞感到惊讶的还是王氏。那个老妇人看起来再柔顺温和不过,但同床共枕数十年,她难道看不出她的丈夫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吗?
为何选择助纣为虐?
韦涧素:“对于她的事,两人交待的不多,只问出来王氏嫁给周有福三十二年,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从没红过脸。”
“王氏虽然一直无子,但周有福从没想过纳妾。而王氏也对周有福千依百顺。”
“王氏娘家的情况呢?”傅宁珞又问。
“王氏娘家的事,周有福夫妻也只简略说了几句。”韦涧素有问必答,哪里像个上官,比下属还听话。
“据说王氏家以前是开酒坊的,祖传下来酿酒手艺,不过到了她这一辈,家中只有两个女儿。”
“她嫁给了周有福,她妹妹王二娘留在家中招婿,后来二人相继离世,她就将妹妹妹夫留下的唯一孩子接到身边照料。”
傅宁珞:“王二娘夫妻是怎么死的?”
此事韦涧素也问过周有福夫妻,二人都说病死的。小王氏因为女儿被带走,一律推脱自己忘了。
傅宁珞:“派人去和州含山县和清溪村查一下吧,我总觉得周有福要掩盖的事情不止自己带走亲侄儿那么简单。”
韦涧素点头,又道:“今早派去调查周冒的衙差飞鸽传书回来,说查到了一些有关他的线索。”
“据说他和他母亲流落商州以前,到过许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就打听一个外地来的姓周的人家,我看复述回来的形容,应该就是周有福一家。”
傅宁珞:“看来可以确定周有福当年欺骗了周冒母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骗走了他们母子,然后自己带走了周槐。他这么做真是…就为了要一个孩子?”
韦涧素倒是勉强能理解,对周有福夫妻而言,人生唯一不美满的事可能就是膝下无子吧。不过他们有了小王氏还不满足,非要抢走别人的儿子,而且还为此更改了户籍,换了一直跟着他们的下人,用无数手段、谎言掩盖以前犯下的荒唐事,简直走火入魔了。
其实周家人不说他们祖籍在哪儿,大理寺的衙差顺着周冒的行踪也能查到,只不过花费的时间会很长。
所以两人还是想办法撬开了周家人的嘴巴。
正好来信的大理寺衙差已经查到淮南地界了,直接让他们分成两波,一路继续顺着周冒的线索查清楚那些年他们究竟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另一路直接去周家祖籍含山县查探周家和王家的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查清楚周冒的尸体如今在那儿。
昨晚两人分开时,傅宁珞说了自己的猜想,或许偷走周冒尸体的人可能也是想让周冒入土为安,所以周冒的尸体可能在自己母亲坟头旁边,或者运回了老家。
韦涧素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在确定不是傅宁珞偷走周冒的尸体后,他就猜测可能是周冒的同伙偷走他的尸体毁尸灭迹。
听了傅宁珞的分析后,他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今日一早派了人去商州周冒的母亲坟头看看。
若是周冒的尸体不在他母亲坟边,那就只能让那路去周家祖籍查探的衙差去周家的坟头看看周冒的尸体是否运回老家了。
两人在马车上整理现有的线索,昨晚傅宁珞在和韦涧素分开时,就告知了他周槐告诉她的关于玄女瓶、知仙观的线索,还有她在平安客栈发现的关于知仙观先后三个道士住进平安客栈梅字上房以及入住和退房的时间,还有梅字上房外墙上擦拭过的痕迹。
现在她要说的是从王诘口中问出的关于妄虚的事。
“我听王诘说,十六那日,原本他打算就近在城内找几个大师替吕玄直做法超度,但恰好妄虚听见了,就主动揽下了此事,而且还表示人死恩怨过错都消散,一起超度了周冒。”
“如果周冒和妙音、妙智、妄虚他们是一伙的,当日妄虚主动做法超度吕玄直,很可能是奔着周冒去的。”
韦涧素:“我找人打听过知仙观和妄虚等人的情况,但京城内对他们底细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们来自蓝田县,是很灵验的大师。要想查清真相,恐怕需要我们亲自走一同知仙观。”
傅宁珞闻言坐直了身体,“何时去?”
见她听到去知仙观查探,就眸光发亮,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简直不想是去暗访,而是去做某件大事,甚至还透着可以出去玩儿的激动喜悦。韦涧素不由摇摇头,“若是无事,明日便去。”
傅宁珞握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终于可以离开京城放放风了。
不得不说,自从进京后,她就觉得京城的空气不太好,没有自由的味道。
两人乘着马车一路往回走,今日无其他公务了,韦涧素问过她想回家之后打算送她。
“傅司直…”
见他迟疑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傅宁珞好奇了,“韦大人,有话不妨直言,下官现在是您的下属,定然听从您的吩咐。”
她认真表衷心的态度让韦涧素心中极为别捏。但他又不知如何让她恢复正常,也不知如何解释昨日他对她也有误会。
写起文章来滔滔不绝地才子韦大进士竟然也有感于自己有一日会陷于嘴拙之哭,倒是有些后悔把能说会道,会讨人欢心的白术留在府内唰马桶了。
迎着傅宁珞因为他迟迟不语而越发稀奇的目光,韦涧素耳根隐隐发热,他别过脸去,避开她有些灼人的目光。
“今日府内送了一只鹿,我瞧见有剩余,带了一些来,傅姑娘若是不嫌弃…”
“鹿肉?!!”
从进京后,傅宁珞还没机会尝过京城的鹿肉。
倒不是她不想吃,而是京城的鹿肉极为昂贵,尤其是冬季的鹿肉,供不应求,比牛肉还稀少,非银子能买到的。
想吃,需要提前找对人预定。
听到韦涧素似乎打算送她鹿肉,傅宁珞本就圆的乌眸睁得更加浑圆。
“韦大人要请我吃鹿肉?”
给人当手下待遇竟然这般好?
这么大方的上官竟然让她遇见了。
傅宁珞脸上忍不住绽开欢喜的笑容。
要知道她给她爹办案,别说鹿肉了,她还得倒贴钱。
“你不嫌弃就好。”见她确实喜欢,韦涧素唇角也不由上扬,总算没浪费他把白术留在府里,自己将吩咐厨房特意留下来的鹿肉带出来送给她的心思。
原本他打算带到大理寺,让大理寺的厨娘帮着做好,等她到了大理寺就能品尝,谁知还没吩咐下去呢,她便让人传话她有事暂时不去大理寺了,让他自己先去周家问话。
不过——瞧着她捧着装鹿肉的篮子喜滋滋迫不及待想回家吃烤鹿肉的样子,韦涧素心情雨过天晴,觉得这个结果也不错。
回头再多奖赏一下白术,让他偶尔也多出些主意,效果立竿见影。
马车行到朱雀大街时,忽然停了下来,韦涧素坐在车内问话:“出了何事?”
“会徽。”是源宗裕,“傅姑娘在你车上吗?”
韦涧素撩开帘子看向和自家马车并排的马车内的三人:“你们找她何事?”
源宗裕只露出一张脸,他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耳目,压低声音道:“我来是有一事告知傅姑娘,你转告她,我受到消息,花月楼的掌柜的似乎准备低价出手花月楼,已经接触了两个商人,我看她极有可能想要卷款私逃。”
傅宁珞耳力不错,源宗裕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一把掀开帘子和源宗裕说话:“陛下都下了旨意,她还敢跑?她打算跑去哪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花月娘子难不成还敢抗旨亡命天涯?
源宗裕低声道:“利字当头,总有人要钱不要命。你们罚的台狠了。”
昨日围住花月楼讨公道的女子上百人,没人赔偿一二百两银子,便是上万两。
商人最重要的是信誉和名声,花月楼坏了名声,连圣上都说他们赚不义之财,日后谁还敢去他们酒楼?
没有了客源,花月楼关门大吉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若是不趁机卷款私逃,那就只能将苦心赚的黑心钱都吐出来。
对于一个商人而言,这比杀了她恐怕更让她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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