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宵时刻

永兴门,马车外,圆圆担忧地握住“王明珠”的手,急切地小声追问:“小姐,那华仪郡主没多刁难您吧。”

王明珠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道:“无妨。”

桓王看不下去了,将“王明珠”连拖带拽地拉进马车。

车厢内一片安静,桓王尴尬地捏着自己的玉佩,一时间说不出话。

王明珠镇定自若,仿佛刚才要休掉自己的烈女桓王妃压根不存在一般,她捏捏自己手心的软肉,手感很好,没有一点茧子,软软的,就是有些冰凉。

桓王见她揉搓手掌,不知为何有些脸红,盯着她的外袍看了一阵子,猛然想起件至关重要的事来。

桓王一脸慌乱:“王爷,我明日要回一趟王家,我爹前几日说要见我,这可如何是好?”

王明珠依旧淡定:“你随我一同去。”

桓王哭丧着脸:“我不想见我爹,他万一打我可怎么办。”

王明珠的爹乃是当朝刑部尚书,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家中,都黑着一张脸,好似家里也是刑部大牢一般,凭借一本家法,将他的八个儿子个个培养成才,就连王明珠的身上,都有小时候被打出来的旧伤。

王明珠自幼好玩,读书十分懈怠,对女儿疏于管教的王大人一日听闻她竟将夫子的胡子烧掉一半,怒气冲冲地拎着家法棍,照着她的后背就是几下,直接将她打昏过去,高烧了足足七天。

如今她想起这位严父,还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油煎了一般,隐隐作痛。

王明珠远赴边关前,也偶有听说自己这位老泰山的传闻。王家书香门第,历代有贤名,太祖时期王家出了个太师,王明珠的爷爷是已经告老的参知政事,桃李满天下;到了他老泰山这一辈,既有了荫封,便不争不抢,不声不响生了八个儿子,却难再有当初辉煌。不过,单凭姓王这一条,就足够他们平安过一生了。

王明珠平静地对着她家王爷道:“万一真有那一出,你拦一拦就是。”

若是丫鬟圆圆此刻往马车里看一眼,一定会惊掉下巴,她那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小姐,此刻腰板挺直,面目严肃,周身气质如行伍中人。而传闻中如猛虎一样的三军大帅桓王殿下,此刻正低眉顺眼、畏畏缩缩地弯腰坐着,好像淋了一场雨的小猫。

桓王“周敬端”心乱如麻,王妃“王明珠”镇定自若,就这样一路无言地回了桓王府。

下马车后,进了正殿,丫鬟圆圆神秘兮兮地拉住自家小姐的手,偷偷对她嬉皮笑脸道:“小姐,房间已准备好了,今晚可要把握住机会!”

“王明珠”扬起眉毛,朝愁眉不展的桓王一看,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点点头道:“我尽量。”

桓王看见圆圆正贼眉鼠眼地打算继续向王明珠说些什么,生怕她将自己的小秘密全抖落给不该说的人,赶忙凑过去打断对话:“你今夜就不必侍奉王妃了。”

圆圆闻言,立刻用一种暧昧十分的表情看了看她家小姐,接着徐徐倒退了出去。

桓王心想,这丫头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王明珠”饱含深意地盯着桓王,后者心虚地咳了一声,充分发挥自己的演技,将一张棺材脸表现得栩栩如生,就连张管家也没瞧出端倪。

入夜,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椅子上,谁都没想先一步打破僵局,门外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六响之后,一个憨厚的声音传进房间:“娘娘,您今夜还用膳吗?”

“王明珠”看了一眼浑身不自在的桓王,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朝外头道:“用,端进来吧。”

他倒要看看,自家王妃每天临睡前都在偷偷做些什么。

食盒共分了三层,掀开盖子,小金边贡瓷碗装着鸭血粉丝汤,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第二层放着小小一份蟹黄煨面,碗边另有两个小碟,放着一些蜂蜜与酥脆的小麻花,最后一层则是一碗泛着花香与热气的桂花酒酿圆子羹。

有汤有面,有甜有咸,那憨厚声音的主人————王府李主厨,另沏了一壶败火的凉茶搁在旁边,递上了两双筷子与两只杯盏,学着先前圆圆的姿势倒退了出去。

桓王妃很会享受,从前在王家有八个天南海北的厨子专门伺候着伙食,嫁进桓王府后,用刁钻的口味硬生生磨练出一队手艺精湛的厨子。

七年过去,王妃仅一个眼神,王府主厨们就晓得她今日想吃些什么,稍微皱皱眉,主厨们就晓得今日哪道饭点不合她舌头是要改进的,因慧眼识珠,那些个厨子们都下足了功夫地顺着她的意思来,一个个拉出去,简直比宫里的太监还殷勤。

桓王在府内安插了眼线,每月会往边关递府上的情况,往往总能在开头瞧见一句“王妃好胃口。”,今日他想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好胃口,胃口能有多好。

可“周敬端”这会儿盯着那些膳食看了半晌,一点想法都没有,因这具身子习惯了关外餐风露宿,对过于精美的食物有些莫名抵触。

反倒是在宫宴中仅喝了两口酒的“王明珠”,此刻肚子有些挣扎。

坐在椅子上,离她远远的桓王,表情灵动地向王明珠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明珠试探性地尝了一口麻花,沾了沾蜂蜜,又是一口。

她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悲喜,只道:“好吃。”

桓王心想:周敬端这厮看上去冷冰冰的,居然喜欢甜食。

他在心里揣摩着明日晚上要给王妃点些什么,麻花一定要有,酒酿圆子也带上,不如再加些桂花糖糕,再来个清新些的虾仁鸡蛋羹。

他这边想着,王妃那边不动声色地吃着,本就分量少,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消灭干净了。桓王从前在军中,用膳速度是出奇的迅猛,一碗刚出锅的素面,连汤带水最快一盏茶的功夫,就下肚了,也不知道这样囫囵吞下去,能不能尝出来咸淡。

王妃动手收拾碗筷,桓王冲过去想要代劳,又被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的头晕阻止了步伐,他一个没站稳,向王妃那边直直栽倒,王妃再次接住了他,紧接着也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炉里的香都要烧尽了,王明珠才悠悠转醒。

不醒不要紧,一醒,一张棺材板脸映入眼帘,她正用一种极度暧昧又极度诡异的姿势将周敬端圈在怀里。

或许换身子之前的王明珠本意是要接住他,而自身又承不住这八尺男儿的重量,于是,王妃与桓王,其实是相拥着昏倒在床上的。

两人的姿势十分不雅观,虽说夫妻之间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但王明珠面对他时,总有些羞涩,她在使劲抽胳膊的途中,意识到一件事实:

她与桓王,又将身子换回来了。

她的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不晓得是喜是悲,被这天降的大乱事搞得一头雾水。

她心里想着,这破事儿还能再乱一点吗?

桓王就好似听到她的心声一般,突然睁开了眼睛。

王明珠:......

桓王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妃脸上的表情,后者先是震惊,再是迷茫,迷茫中又透着一点小羞涩,他稍稍观赏了一会儿,微微一侧身,王明珠的手总算抽出来了。

王明珠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实在不晓得说些什么。

于是她福至心灵地,打了一个饱嗝。

她在心里怒骂自己:王明珠啊王明珠,你看你办的都是什么事儿。

看着王妃一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表情,桓王那仿佛雪山之顶千年不化的面容终于动了动,他微笑着,本想将她揽进怀里,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手换了个方向,只拍拍她的肩:“是我的错。”

王明珠耳根子都尴尬地红透了:“不,王爷,这是......这不能算是你的错。”

“我是说,”桓王一只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直视她略带紧张的眼眸,低声缓缓道:“这些年,没能做你的靠山,是我的错。”

王明珠突然想起了华仪郡主,想起了折荆公主,还有宴会上那些明里暗里嚼舌根的高门贵女们,她想起“偷了御赐簪子”被太后罚去跪祠堂的一夜,想起莫名被诬陷的种种,心里一紧。

王明珠不是个能藏住内心想法的人,她在想什么,桓王都能从表情里看出来些许。

见她这幅复杂的表情,桓王心里突然有些闷闷的,他在新婚之夜抛下她,有很大很大的苦衷,可暂且还不能讲给单纯的小王妃听,需要再等等,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拍了拍她消瘦的肩:“只要我还在京城,就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王明珠呆了呆,她没想过桓王这样的人,竟也能说出哄女人的情话给她听。

她愣了半天,木头般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可我明日就要回家挨我父亲的打,你能护住我?”

桓王认真地问:“你没错,他凭什么打你?”

王明珠心想,您今天在宴会上将华仪郡主给推了,这个错就得算在我头上。

桓王仿佛会读心一般,盯着她小鹿一样湿湿的眼睛,半晌才道:“信我。”

桓王周敬端将衣物宽下,整齐地叠在床尾,习惯和在军中别无二致。

王明珠紧张地脱下件件外衣,刚要将最后一件抹胸裙褪下时,被周敬端拦下了。

他合着眼,躺在床的外侧,身上早盖好了一条大红色的喜被,也不知道是圆圆的安排还是张管家的安排。足够三四个人睡的大床上还留有一大片位置,周敬端的脚边,另有一套喜被,也不知晓是谁的手笔。

周敬端淡淡道:“先睡吧。”

接着翻身朝外,依旧合着眼。

王明珠小心翼翼地跨过她家王爷的被子,一个没站稳险些滑倒在床上,扯过对方脚下那条被子,郑重地盖在身上。

周敬端将宽大的背留给了她,呼吸均匀,不晓得睡了没有。

王明珠在心里胡思乱想。

该说周敬端坐怀不乱,高风亮节,还是该说他榆木脑袋,在军营里呆傻了。一时半会,王明珠左右徘徊,不晓得该夸还是该骂,想着想着,大约也困了,就这样睡过去。

一旁坐怀不乱的榆木脑袋周敬端,不知什么时候把身子转了过来,两只手规矩地叠放在小腹处,借着一缕月光,扭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熟睡的王妃。

她脸上肉多了些,头发长了些,看上去依然呆呆的,只是没以前那么爱折腾人了。周敬端悄悄地想。

她不认得我了,甚至有些怕我,也不再主动拉我的手腕。周敬端继续偷偷地想。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上去有点像叹息。

再等等吧,总有那么一天。

日更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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