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莺莺一点都不心动，她是最烦这些来跟她借钱的人，不免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阮父阮母还在时，对族人亲邻很慷慨，如若自己不在了，希望那些人能够拉拔女儿一把，不让她们无亲无故的日子太难过。

后来阮父惹了官司狱中病故，阮母承受不住打击活活气死，只留下姐妹俩艰难求生时，那些人是怎么做的？

族人们一哄而上争抢阮家家产，甚至要强行过继男嗣去阮家，打起了“吃绝户”的主意，连阮母留下的嫁妆也不愿放过。

那些没资格瓜分财产们的邻居袖手旁观，只是用令人作呕的眼神不住地姐妹俩身上打转，嘴里还假惺惺地说要照顾她们姐妹。

可是，按照本国的律法，女子也可以立户的呀，何来“绝户”一说？

但天高皇帝远，阮家的族长又吃了那些人的孝敬，对他们的恶毒行为视而不见，姐妹俩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时的丽贵妃还不是皇帝的妃嫔，只是个名唤“秀丽”的小镇姑娘。

她恨毒了那些人，她想方设法见到了镇长夫人，将全部家产拱手送上，换取姐妹俩的平安，只求能留下一座小院子作为姐妹俩的栖身之所，至于其余的财产……反正也落不到她们的身上不是么，还不如主动献给更有权势的人，换取短暂的安宁。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算难过，秀丽长得美，又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对方老实勤快能跟她一块儿养妹妹就好了，她甚至已经选好了合适的人选，只待对方来提亲。

结果嘛，一个衣冠楚楚的少年郎在小镇上迷了路，好巧不巧地转到了秀丽院门口，开口跟她借了路费。

阮家这几年虽然突逢大变，但莺莺乖巧贴心，她自己也八面玲珑镇住了，因此心中还保有几分善意，就借了这少年郎一点钱，让他充作路费回家。

可最后的结局那样可笑，她没有等到这男人的报答，反而等到了一抬青色小轿，说要纳她为妾。

那少年郎是县令之子，被秀丽借了点钱后，觉得她单纯善良，是个好女孩，所以大发慈悲纳她为妾。

当然，那钱是不会还了，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能纳个小镇姑娘为妾，对方就该感恩载德了吧？

莺莺姐妹俩都惊呆了，有这么忘恩负义的玩意么？什么是妾？妾通买卖，妾是玩物，妾的孩子甚至都不能叫她一声娘！

可姐妹俩的拒绝被所以人视作了欲拒还迎，周围邻居指指点点说秀丽惯会勾引男人，镇长夫妇找上门来让秀丽不要忘了他们，县令夫人冷眼瞧她让她记得做妾的本分，少年郎未过门的未婚妻咬牙切齿要给她灌一碗绝子汤。

当时的秀丽和莺莺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仅仅是如此，秀丽说不定还忍了，可那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县令竟然盯上了莺莺，这让秀丽无法忍受。

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坏，正当她们进退艰难之时，恰好遇上皇帝微服私访来了这儿，又恰好让他遇上了秀丽。

秀丽当时自然是不知道皇帝的身份的，但人的气质很难掩盖得住，她当时就想呐，反正是做妾，那为什么不嫁给更有权势的人做妾呢？

自从，秀丽成了皇帝的妃嫔，她花了三年的时候，终于荣获帝王独宠，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奸妃。

说不得这日子是好是坏，但莺莺总是忍不住想，如果父母没有借钱给那些贪婪的秃鹫，也不会养大了他们的胃口，认为阮家有万贯财富，从而在父母尸骨未寒之时，便千番算计。

如果姐姐没有借钱给那恩将仇报的县令之子，她已然寻了个普通却敦厚的男人，顺利地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日殚精竭虑，担忧下一刻的命运。

这个男人实在是勾起了她不甚美妙的回忆，莺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转身就走。

小姑娘娇娇软软，就算摆出这样一副凶狠的模样，也不显得狰狞，反而格外娇憨，青衣书生忍不住莞尔，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神色，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蛋，倒显得格外地可爱：“姑娘，我太喜欢这本书了，你要是不帮我，我真的会很难过，你忍心见我这样吗？你善良可爱，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自觉自己这幅模样可怜可爱，但落在莺莺的眼中，却觉得这书生宛若智障。

这时候的莺莺还并未穿越至后世，自然不知晓“道德绑架”这个词，但不妨碍她对这男人的话感到反感。

她不由得想起父母尸骨未寒之时，那些八百年见不着一面的族人跑上门来讨要财产的丑恶嘴脸。

“你们两个是女孩呀，能用得了什么银子，三叔家里的长子马上就要娶妻了，凑不出聘礼钱女方不肯嫁，你们忍心见你们族兄娶不着媳妇吗？”

“我家幺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他自小天资聪颖，你们忍心看他蹉跎一生吗？他是你嫡亲的侄儿呀！”

“你们两个女孩花得了多少银钱？放在家里也是浪费，还不如让我们这些族亲沾沾光！”

思及此，莺莺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她用力地将自己的袖子从男人手里抽了出来，可怜巴巴地望向身边的侍女：“柏云姐姐，有登徒子。”

白芷去对面的酒楼打包茶点了，她身边就跟着个柏云，柏云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都不用莺莺吩咐，便从腰间抽出了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青衣书生。

青衣书生下意识后退一步，讪笑着摆了摆手：“小姐息怒，我是真的没有恶意！”

对莺莺来说，想从她手里掏钱就是最大的恶意，她面无表情扫了书生一眼，指了指他身上的那些上好衣裳：“喏，你把这个抵在书肆，要多少书掌柜都给你。”

书生一愣，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眼中含着些趣味，那轻浮的眼神却让莺莺厌恶地移开了脑袋：“姑娘果然有趣。”

有了柏云护着，莺莺是彻底不害怕了，她也不想在这儿闹起来，毁了书肆里的生意，掉头便往外走，瞧都不瞧他。

不知这书生到底打着什么主意，面对主仆俩的冷眼，一点都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跟在后头，试图向莺莺搭话，就算没人理他，他一个人也乐此不疲地说个没完。

莺莺一直忍着，直到引着人出了书肆大门，她才舒了口气，慢吞吞望向柏云：“打……”

“夫人，你可让为夫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