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夙王府后院,西南方位大火骤然烧起,火光冲天。一时间惊醒了守夜的丫鬟、奴才们,纷纷拿起木桶提水,水一桶桶浇着,赶不上吞人的火势。

缚愉被一股浓烟呛醒,入目皆是一片红光,炙热的火舌企图吞噬一切。

她捂着小腹,放声呼救,无人回应。只有火烧着柱头“嗞嗞”声。

“绛筠苑走水了。”

“快快,王妃娘娘还在里头…”

“璟颐,璟颐…”缚愉一手扶着腹部,一手捂住口鼻,双目寻找出路。

霎时,她颅顶上方的悬着的横梁倾断,裹挟着烈火往下砸,火舌鞭笞着一寸寸玉肌…

君夙启看着眼前的女子唤着自己的名讳,深陷囹圄,求助无门。而他却如老僧入定般,四肢动弹不得。

他双目发红,瞳孔乍然紧缩,撕心裂肺的呐喊:“不要,不要。”

倏地画面一转,四下皆是白茫茫。一位少女扮相,声线极为平静:“君夙启,我要走了,惟愿来世不相逢。”

他想抓住眼前的女子,却快到抓不住。

君夙启蓦然睁开眸,胸腔起伏乱窜。他伸出手碰到眼角,泽润的液珠胶着指腹,如墨石般的瞳孔掠过丝缕怅然。

他多年不曾流过泪,竟受梦境忧扰,失了泪。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寂圆大师的一番话犹言在耳。

僧者笑得高深莫测,“佛偈语:‘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知。若有缘,无声胜感觉,良好;若无缘,言语再说多,亦废。万发缘生,皆系缘分,随缘惜缘。’”话落,又道声哦弥陀佛。

“殿下,梦境亦虚亦实,亦真亦假。世间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随后寂圆大师阖上双目,念着佛语,意在不欲多谈。

“不信则无。”可胸腔下那颗心为何如此跳趯,梦境里的感受如此清晰,余悸尚在。

他神色晦暗不明,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

“荷囊中的龙脑丸不是你放的。”

“你在替一介侍女隐瞒什么,或是说你惧怕她背后的人?”缚愉如鹰隼般的目光犀利的攫住缚蓁蓁。

明明是燥热难耐的日子,缚蓁蓁觉身体爬满寒意,浑身彻骨蚀凉逼人。

她不觉忆起那个夜晚,也是这般寒凉凄冷。缚蓁蓁受了冷风,身体感染风寒,一连几日入夜咳嗽不止,睡眠浅且睡得不安稳。

某天晚上,缚蓁蓁刚喝完伤寒药,被伺候着睡下,不知过了多久,夜里喉咙痒得奇,辗转醒来。

屋内早已熄了灯,侍候在榻畔间的琴儿没见踪迹。她只好下床重新掌灯,刚摸黑走到桌案前,听得屋外一男子声音。

止住点燃折火的手,她侧耳细听,竟然听到惊人秘密。缚蓁蓁吓得背上爬满冷汗,连水都忘了喝,奔往床榻装作入睡般。

没过多久,琴儿推门而入,率先看了眼‘浅眠’的她,见没异样,趴在榻间睡了过去。

殊不知那整整一晚,未曾入睡,怀揣着惊天秘密熬到天亮。

之后缚蓁蓁在不经意间留心琴儿的举动,却再也没能发现其他有用的消息。

现在看来,琴儿的死,可不就是杀人灭口的最好体现。

她昨日被杨氏当众拆穿面目,一时慌乱无措,事后仔细缓过神来,才知被琴儿那贱婢摆了一道。

不过想想也是,谁能知晓缚蓁蓁去买了龙脑丸,又能掐准时间将杨氏引来,故意说那番话,引得她思绪混乱,自乱手脚,好将荷囊中下药的事一并栽赃给自己。

不过她也深谙药石过多,可致人丧命的病理。缚蓁蓁虽对缚愉抢了自己的爱慕之人心声怨妒,却也知杀人偿命的道理。

看来那人比自己更想缚愉先死呢。毕竟自己投入少量的龙脑丸,意在让缚愉错过婚期,而那人却直接想取她这妹妹的命。

可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的下场会和琴儿一样么?不,不会的,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做,那人一定不会知道的。

缚蓁蓁细思极恐,眼底瞬间爬满可怖之色。

“昨晚我去看过琴儿,她咬定你是主谋。”缚愉说到这,兀自轻笑了声,睨着身子骨止不住的缚蓁蓁,继续说道:“可结果呢,今早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凉透了,据来报的下人说,死者死状惨烈、人死不瞑目。”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没想害死你,我只想让你错过婚期的…”缚蓁蓁语无伦次的说完,即刻放声痛哭。

缚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得她被迫抽搐,幽沉的目光锁住对方的眼神,稳声道:“我知道,否则你不会无恙在这里。你只需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下半辈子自可安然无事的度过,否则…”

话并未说尽,意思却再也浅显易懂不过了。

随后缚愉又屏退屋子里的人,只余她们二人。

缚蓁蓁怔怔的看着她,眼中还噙着泪液,嗫嚅好半晌道:“那人你我都惹不起。”

缚愉丝毫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但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声音淡漠:“是皇室中人。”

见缚蓁蓁错愕的盯着她,缚愉想一切都对得上了。梁武只是拿钱办事,琴儿才是和背后搭线的人,而缚蓁蓁只是把利刃,无论这把剑用不用的好,她的下场总归不会太好。

可尽管幕后之人谋划的再好,算盘打得再响,现在看来貌似出师不利。似乎还遗留下一项把柄供人拿捏。

缚蓁蓁敛下惊讶之状,将自己所知倾吐而出。

原来那晚她在一门之隔后,听到一道粗犷的男声叮嘱对方要谨慎行事。接着她又听出是自己的侍女琴儿的声音,从琴儿口中提及了句殿下,后被男声低声斥责。

后面的话,缚蓁蓁藏着气息,怕屋外的人察觉,没有胆子再听下去。

不过如今猜也能猜到,两人交谈的怕是毒害缚愉一事。

“殿下?”缚愉搜寻着皇室宗亲里能被称此称号的,只能是圣上的子女,以及胞兄弟姊妹。

缚愉敛下思绪,看了眼往日颐指气使惯的主儿,现下卧倒在榻,病去如抽丝般泯去生态。她最终留下一句忠告,“你安心养病,已差人替你找了你门亲事,往后嫁了人…好生过日子。”

**

缚愉来见父亲时,碰到父亲的侍卫候在门外。

阆龚行礼,道:“国公爷现一人在书房中。”

缚愉应声推门进去,缚父抬头看见是她,朝她招了招手。

“囡囡,过来看看为父的画功,比你外祖父如何?”缚父挪了挪身子,腾出一界地,招呼着她评判,语气中溢满自豪。

缚愉依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画,一匹红棕色的马儿四蹄腾空,长鬃扬尘,似疾驰嘶鸣,奔赴疆场,厮杀御敌。

“父亲这马儿形象倒是佳,可画画的最高境界则是形散神聚,犹如雾里看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囡囡这话说的在理,父亲的技术还没到家。只是你这些话是你外祖父教你的?”

父亲这是还没忘记当年外祖父刁难之事呢。这么多年,缚愉已经摸透这两人秉性,小孩子心性两人倒是不遑多让。纯纯是父子间相爱相杀,她也不拆穿父亲。

缚愉将画卷起的一角抚平熨帖开,嘴角噙着一弯浓笑,“外祖父可没叫囡囡说,好歹囡囡也算跟在外祖父身边多年,古言道近朱者赤,囡囡从小耳濡目染间习得几分真传也不算难事。”

缚父一听,知晓她在同自己打太极,立马放声大笑起来。

“你这丫头,最是像你娘,一股子油滑劲儿。”数落声里溢不住喜爱。

“对了,你母亲将昨日苡静苑发生的事同我说了,倒是委屈咱们家囡囡。”

缚愉:“女儿留了个心眼,索性并未造成实质性损害,这事女儿不能只为自己着想,还得为咱们定国公府考虑。父亲无须内疚,总归让二堂姐走上正途。”

缚父流露出老父亲般温慈的目光,连连点了点头。

他从暗格里取出洋漆嵌螺钿拜匣,示意她打开看看。

缚愉接过漆匣,揭开取出一张红单帖,上边写着:“小女洛泱诞辰,于三日后设悦,诚邀侄女过府参加生辰。”①

缚父说是右相托人给的,她若不想去,让人捎个礼便成。自左相失势,右相在朝堂上拉帮结派之意昭然若揭,愈加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

不过是区区一庶女,办个生辰礼阵仗竟越过嫡女。真是应了那句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缚愉如此通透的人,当即明白父亲是不愿自己去的。否则大可将这邀帖差人送到清樾苑,何必大费周章将自己叫来,只为交代这件事。

“是,届时囡囡会派家丁去送上份礼的。”

“囡囡要怎么做,无需告诉我,行了,你回去吧,父亲也要去你母亲院子里用膳。”

缚父看着女儿离开的身影,眉角上扬,显然对她的做法是满意的。但凡有人在场,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极好。

出书房时,素灵往旁边偷偷瞄了眼,尽管动作细微,在前面的缚愉眼角余光亦是捕捉到这一幕。

待她们走出纵深的月洞门,缚愉这才悠悠开口唤素灵,连唤两声,等第三声时,才等到人回应。

“姑娘,奴婢方才在…在想其他事。”素灵一向直肠直肚,说话利落,这会支吾其词,行径遭人怀疑。

缚愉闻言轻挑蛾眉,语气慵懒道:“ 果真是这般?”

“是的。”

听着语气不大足。

缚愉冁然而笑,惹得素灵涨红双颊,目光无处安放。

素灵话说的也不利索,姑娘打小便聪慧,怕是洞悉了一切。她干脆半斤鸭子四两嘴嘴硬到底。

“姑娘,你…你笑什么?”

缚愉扶额,揶揄口吻更甚,“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在这同你家姑娘装呢?适才双眼黏在阆龚侍卫身上,不知有没有与你这嘴儿牢实。”

素灵脸色涨成猪肝色,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姑娘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就说了出来,而且这般直白露骨。

“怎么,被戳中心事了?”缚愉难得见上这丫头窘态,只觉有些新奇,倒也知晓女孩子家家脸皮薄,没再打趣她。

只是回到清樾苑时,被在苑口外的素书问了一嘴,脸做了甚么,红过劲儿了。

素灵什么话也没说,将手中的洋漆嵌螺钿拜匣交于她,赧然的捂了脸进了偏房,徒留素书在原地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缚愉觑了眼她,意味深长道:“素灵无碍,回途时遇见一只小白兔,情感泛滥罢了。”

素书想着定国公府何时养了兔子,说实话,她还是在荆城饲养过呢,改明儿她也去瞧瞧。

“姑娘,方才嘉善公主差人送过来的,说是秋日宴上的彩头。”素书又说公主两日后相邀她去皇家马场,一块儿赛马。

“嘉善公主还传话来说您不许拒绝,因为您还欠她一个承诺。”

缚愉失笑,公主还记着这档子事呢。

“是一副绿雪含芳簪,簪体玉泽通透,连雕花都这般栩栩如生。嘉善公主为人可以说是慷慨。”素书将匣子打开,与她说着。

公主是性情中人,缚愉与她相交,觉得如遇知己。

“将新制出的那匹藕粉,送到公主府去。”缚愉估摸着嘉善公主应当会喜欢这些小玩意。

又交代素书准备一份生辰礼,到时候拿着拜帖捎上礼到右相府中。

缚愉将侍女都打发出屋子,托颐而坐,思忖着到底是何人欲要取她的性命。

是伤了腿的二皇子、或是生性不羁三皇子还是那宵小行径的五皇子?

或者说他们都不是,而是另有其人?

目前事情发展的像一张密织的罟,将人箍匝的密不透风。

到底是谁想取她的性命,又意欲何为?

与嘉善公主相邀赛马的一日很快到来。

缚愉坐马车到公主府,随后同公主的马车一行,一路上嘉善与缚愉聊长聊短,话语间投机,两位姑娘家相聊甚欢。

直到侍女提醒二人已到地方,两人才言犹未尽的从马车上下来。

皇家马场不似西郊马车人那般多,此刻却也有不少驰骋着马的身影。皇家马场自得对得起这个称谓,马场中的每匹皆是名马,套着皮革配饰的马鞍,金丝缰绳勒住马头。

嘉善朝她使了个暧昧的眼神,“小愉儿,你瞧那儿。”

缚愉从众多策马的身姿中,见得一身玄墨色符蝠纹劲装男子,挥鞭纵马腾跃,飒沓如流星;四时流烟硝滚起,仍可窥得削骨夺工的轮廓,眉浑如浸墨飞扬,周身恣肆雍清。

缚愉自下马车时,便注意到那人。她还从未瞧见君夙启骑马,只觉得他骑马应当是发扬蹈厉、英姿飒爽般的,与她所想不差分毫。

但百想不如今日一见。

缚父前两日所作的跃马腾飞图,唯一的遗笔在人物神韵上。少秋薄衫,少年将军便衣怒马单刀行,赤胆狷介乾坤路。

君瑾祁也看到了她们,持缰踏马而来,“嫂嫂,嘉善咱们追上他。”

赤金马鞭点了点前方矫健的纵马之姿。

①设悦:女子的生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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