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姜初妤失踪的消息后,顾景淮半点没耽搁,匆匆出了门,又匆匆回来揪着竹楦的领子把他也带上。
“你带路。”
竹楦瞧他脸色不佳,大气不敢出地夹着尾巴做人。
顾景淮一路策马飞驰,竹楦马术比他差得太远,没法独自驾马,只好坐在他身后。
也不管这身锦衣赔不赔得起了,他死死抓着主子腰后的衣料,还要歪着身子看前方指路,夜风扑在他面上,直直灌进肚里,简直小死一回。
“咳咳咳!”
到达东市灯会的正门口,趁着顾景淮拴马的功夫,竹楦扶着树干呕了几口,这才舒服了些。
他们赶到时,已是明月高悬,入了夜,庙会的街上灯火通明,一片红火热闹的景象,然而氛围却不那么美妙。
庙会的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想进去的不放,进去的不让出来。
甚至有市民与把守的官兵吵起来了:“连个说法都不给!凭什么不让人进!”
闹得这么厉害,若少夫人真是被歹徒绑走,现在也已打草惊蛇,必须争分夺秒才行。
竹楦在心里捏了把汗。
少夫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好在这会儿工夫已有了线索,一家仆押着个两鬓斑白、头发蓬乱的老妪来报:
“奴见这老太太在衙门口对着大门哐哐磕头,说要报官,一问,似是与少夫人有关。”
老妪朝着面色铁青的顾景淮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边磕头边喊“青天大老爷”,看上去像失心疯了一般。
接着,她把有人绑了她孙女、要挟她去骗一位女子入小巷的经过说了一遍。
她叫那女子为“菩萨姑娘”,抹着泪道:“我真是良心过不去,但是不照做,我的小孙女儿就要没命了……”
“世子,或许那菩萨姑娘就是少夫人。”听到线索,竹楦有了希望。
顾景淮不置可否,冷静发问:“你再说说那女子的衣着身形特征。”
“这么高、这么瘦,很白净,牙齿也白……”老妪动作十分夸张地比划着,可说的都是些笼统的特征,街上能捞数十个相符女子。
怕她动静太大惹人围观,竹楦连忙拉她起来,阿婆却腿脚发软,一个打滑,差点又跪下去。
阿婆立刻想到了什么:“菩萨姑娘力气忒大,一只手架着我一老婆子也不吃力嘞。”
竹楦倏地抬头,见顾景淮面色骤然如结霜,轮廓分明的下颌微微收紧,似在忍耐着什么。
“封锁范围的所有房屋,一间间排查,再加人手往外扩去,能搜多远搜多远。”
顾景淮不再耽搁,翻身上马,“若百姓问起,就说是朝廷正追捕人贩子,请诸位配合。”
***
再次醒来时,姜初妤发现自己被捆着手脚,躺在行驶着的马车里。
车厢四周都挂着黑布,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
她动了动身子,却发觉四肢酸涩无比,别说试图自行松绑了,连动一下脑袋都费力。
她的嘴倒是没有被堵住,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唯一不算坏的消息是,她身上衣服熨帖,没有被人弄乱过的痕迹。
姜初妤有些慌了,用最后的理智强迫自己冷静,可她对那歹人的身份无从猜测,连自己昏了多久都不知道。
这时她蜷起的手指相触,愣了一下。
天气炎热,她搀扶阿婆时,糖葫芦外层裹的糖衣化了,滴落在她捏着竹签的指尖,还没来得及去擦。
现在那处虽已结成硬壳,但还有些发黏,未完全凝固。
这说明她昏了没有很久,那歹人刚将她掠走,还在逃跑的路上。
谢天谢地。
虽然发现了一线生机,但姜初妤还是紧张得手心渗出汗来,生怕歹人突然来检查自己是否醒着,万一再被迷昏……
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声吱呀,车轮滚过石砾时掀起的颠簸震得她不舒服,却逐渐感到身体恢复知觉,心跳声也愈来愈重,闭上眼睛,默念阿弥陀佛。
却忽然想到师父说的“稍有不慎便易招致风险”,莫不是说的此刻?那签文真准。
所以她必然能等到“峰回路转。”
想到这个,她的心念镇定了些。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停了。
“出不去了,整个街坊都被封锁了!”
“操,发现得还真够快的。”
“现在怎么办?狗官来瓮中捉鳖那一套,早晚会被发现,要不弃车逃了算了。”
“不成!到嘴边的肉就这么白白飞了,你甘心?那可是黄金三千两!”
她听见车外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忙竖着耳朵偷听,可后来他们似乎是怕吵醒她,捂起嘴来说悄悄话了。
半晌,她听见车帘被撩开的声音,呼吸都不敢大了,装作还未醒,趁他们还未走近时双眼眯出一条缝。
有两个男人,一个高个子中等身材,一个瘦削矮小,按体型推测,绑她的人应是高个子。
她的头发被撩起,露出脖颈,一团冰凉似泥土的东西黏了上来,矮男人那双粗糙的手偶尔碰到她,只觉一阵恶寒,几乎要打寒战。
可姜初妤依然假装昏迷,也不敢再眯起眼睛,生怕暴露了。
直到她的脖颈、脸和手都被那泥包裹后,矮男人突然出声,带着嘲讽的笑意说:“小夫人,配合得挺好啊。”
声音尖细得听得人犯恶心。
“别装了,那迷药持续时间没多久。”
他都这么说了 ,再装昏就犯蠢了,姜初妤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
她试图与他谈判,用唇语示意他解开自己哑穴,高个男看懂了她的请求,却不照做:
“我可没给你点哑穴,是给你喂了丸特制的药,不禁可以使人暂时失声,要是过了六个时辰不吃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你乖乖的,别妄想耍小聪明,自找麻烦。”
姜初妤听后,心中一沉,垂下眼,思索他此言是真是假。
绑匪解开她手脚,拿出了一套衣物,“是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
她赶紧接过衣服,一伸手,发现双手竟枯瘦皴黑,皱纹纵横,惊讶地瞪大双眼,却感到眼周有异物被挤压的感觉。
易容术?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这衣服是土褐色的麻衣,还有一根朴实无华的木簪,衣服内侧还封了些棉花,显得腰身粗壮了一圈,想必她现在看上去已与真正的老妪并无两样了。
姜初妤被绑匪盯着,手脚还发麻,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眼睁睁看他们重新把她的手脚绑好,继续驱车前行。
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将她带去了一间客栈。
下车前,他们再次恐吓道:“提醒过你了,要是不吃解药明日一早你必死无疑,命在你手里,敢不敢赌随你。”
姜初妤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敢。
高个男用力在她后腰上打了一圈,疼得她向前一扑,差点直不起来。
“就这么弯着,走慢点。”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扶着她,慢慢走进客栈,对店小二说:“小兄弟,开一间大房,方便我兄弟二人照料家中哑母。”
小二打量了“哑母”两眼,并未察觉到不对,咧开嘴笑道:“客官来得真巧,刚好就剩一间大房了,现在官府把这片儿封了,大家都来打尖住店,再晚一会儿就抢不着喽!”
高个男接过房间钥匙,扶着姜初妤慢慢上楼梯,在她耳边又警告道:“想要解药的话就乖乖配合。”
又拿解药要挟,姜初妤开始怀疑这药的说辞是真是假,但实在不敢赌命,只好走着看。
这里是人满的客栈,他们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
到了房间,她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矮个子看着她,高个男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拎着一只兔子。
他拿出一颗药丸,给兔子喂下:“怕你不信,等明日你看看这畜生还能不能活!”
这两人时刻关心着封锁的动向,看样子是笃定了官家不会一直封着,等一解封就带她离开京都。
“官府老爷们干什么吃的?抓个逃犯这么大张旗鼓,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嘘,不要命了你。”
小客栈木门漏风,偶尔有路人自走廊走过,她能听见议论声。
官府捉通缉犯?可能让这两个歹人如此紧张,一定是跟她有关才对。
竹楦那么机灵,发现她久久未归,肯定采取措施,或是告知顾景淮了。
这应该是顾府的手笔,
想到这里,她暗暗定了心,只要他们搜过来,她就有法子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
那只可怜的兔子好似也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躲在桌下缩成一团不动了。
但愿明日它还活着。
月至中天,两个绑匪打起了哈欠,姜初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可被五花大绑着,逃脱也根本无从谈起,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快些查到这里。
就在她也快歪着脖子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
声音越来越大,似有火光透了进来,她竖起耳朵听,可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不多时,店小二扬声喊:“官家查人啦——”
外面火光多了起来,看来这一嗓子叫醒了不少人,嘟囔声隔着门都能听见。临近子时把大家都叫起来,确实很扰民。
“我等奉命捉拿重案逃犯!望大家谅解!”
一声比店小二更加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姜初妤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一转头,发现两个绑匪也起来了。
矮个子睡眼惺忪的,披上外衣,走到桌旁点起蜡烛,压低声音威胁道:“不想在太阳升起时暴毙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姜初妤乖乖点头,他才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这客栈本就不大,很快就搜到了他们这一间,门被敲响,绑匪去开了门,笑盈盈地对官爷说:
“小人只是路过此地歇脚,准备带着家中哑母去京都游玩。”
举着灯笼的官兵未发一言,走进屋去检查床下等地是否藏人。
姜初妤走上前去行礼,故意左脚绊了一下右脚,摔倒在地,露出一截小臂。
她一瞧,坏了——
矮个子给她做的伪装只抹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但手臂他以防万一,往里多涂了一些,她本想在摔倒的时候拉一下衣袖,露出白嫩的一截藕臂,没想到把控不得当,没露出来。
高个子见状,赶紧一边喊着“哎呦娘啊”,一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速度快得连她再拉一下衣袖的机会都没有。
她孝顺的“儿子”把她扶回了椅子上,装模作样地锤肩膀。
姜初妤快气吐血了,多么好的机会!
难道这绑匪的易容术竟好到这种地步,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还是这两个官兵太废物,只是走个搜人的过场?
她将视线投到另一个站在门口的官兵上——说是官兵,也似乎不太像,并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袭黑衣,背手而立,整个面容被藏在金丝编成的面具后面,神秘得像是被通缉者,而不是找人的人。
而且看身形,怎么那么像是……
黑衣人声音低沉似鼓,问道:“敢问阁下家乡在何处?”
姜初妤闻声倏然抬头,可身后的高个男的手从她肩上滑向了她脖颈。
她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只需再弄出些动静,她就得救了。
可她也怕这人鱼死网破,用个什么匕首之类的把她当场捅死,暂且配合他重新弯下了腰。
矮个子随便报了个地名,顾景淮在另一张椅子上架腿而坐:“哦?那这一路向西行,花费的时日不算少,可阁下的细软看上去可不太多。”
“小人带了足够的盘缠,有需要的物什就现买,毕竟带的太多,负担也重嘛。”
解释得倒也合理。
“一路向西行,路过京都,理应从西城门入,东城门出,怎么会下榻在南城门附近?”还不等人解释,他接着问,“若在城中游玩,盘缠又足够,又为什么不选择兴业坊的客栈?”
“这……因为我们想绕路去周边玩玩,大人问这么多,难道是怀疑我们是逃犯不成?”绑匪笑得人畜无害,“您瞧哪有逃犯还带着家母的。”
吱呀——
桌子被人踢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景淮循声望去,顿时愣住了。
距离他不到半丈之处,老妪的裙下露出了一只光裸的脚。
一只与她干皱的脸十分不相称的,细嫩白皙的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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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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